大家都风尘仆仆累了一路，难得遇到一处不错的小城，也好放松休整一夜。
他也记得慕华璃之前很想进运中城看一看，只是多方考虑未能成行，这小城虽不及运中城繁华，但好歹……
想着，忽觉掌心一热。
“君侯，咱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慕华璃牵起了他的手，掌心柔软温暖。
李青原有片刻恍惚。
因为若只是牵着，也就罢了。他这几日也没少被她抱着手臂、拉着袖口。一开始还会僵硬，后来已经逐渐习惯。
只是她之前再怎么牵他，从未这般……十指紧扣。
以至于他一个晃神，不设防就被少女兴奋兮兮地拉了出温暖的马车。
陡然一下进入仪州暮色的寒夜，吸入肺中的冷气瞬间刺的前胸后襟一片恍惚冰凉。
双膝和手肘更是陡然发疼，疼得李青原迟滞了片刻。
他可能，是真的寒疾有些犯了。
“……”
可是下一瞬，只见灯火通明之下，慕华璃回过头来。
华灯照着她弯弯的眼角，明亮的琉璃色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她粲然一笑，脸上涌现出一抹分外可爱的红晕，头发在风中轻轻地飘扬，声音如银铃一般：
“君侯君侯，你看，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君侯吃不吃糖葫芦？哎你看那边有卖兔子面具，君侯觉得华璃戴上会好看吗？”
“君侯君侯，咱们一同去看看吧，你喜欢哪种啊，狼头还是狗头？老板，这个可以试戴吧？哎呀那边好像有变戏，法君侯我们待会看如何？”
“君侯，烟花烟花！我们也买几只放一放如何？啊，狐狸灯，阿芸最喜爱大狐狸了！咳，阿芸是我京中旧友，她虽不常入宫，但君侯以前也见过她几回的……”
“……”
大概是风太冷，李青原已不知如何思考。
只应接不暇被那只翻飞的花蝴蝶拉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穿过沿街满眼的烟火热闹。
她买了豆包，强迫他啃了第一口。
她看上了芍药香囊，撒娇哄他给她买了。
随即她又看上一幅字画，又贵又普通。李青原毕竟也在宫中读书长大的，鉴赏字画精专，连他都看不出这字有什么独特之处。但，谁让她青眼有加。
买。
她喜欢就买。
就这么一路买买买，逛逛逛，吃吃吃。
双膝越来越疼，但没关系。
这有什么，次次战场，他都会受比这重得多的伤。那么多快死了一般的疼都可以忍下，这么一点点算什么。
逛街多有意思，他还从来没有与人一同逛过街。
简直像是梦里面的场景。
可又不是梦，因为指尖相触的地方，一直很暖很烫。
烟火闹市，人间桃源。
李青原想起以往京城中的日子，一个个清冷的花朝节、花灯节、端午、新年……那么多年，自打母亲去了以后的那么多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要么是孤身一人无人记得，要么是隐没在三皇子身后毕恭毕敬。
后来大了，倒是有时在城楼上，能看到下面某慕府贵女昂首挺胸，身后带着一大群女眷，气势万千在下面有说有笑地逛。
京城人人都说，慕府贵女骄横任性、不好相处。
然而事实却是，虽恶名在外，她身边却总是能够众星捧月、里三层外三层。
那张扬的芍药花，永远有人觉得浓郁刺人不好接近，却又有更多的人被那明艳吸引，前赴后继地想要一亲芳泽。
那时她身边的位置，总是满的。
那时的李青原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在这样一座陌生而烟火气的水边小城，那艳丽芳华的京城牡丹只陪着他一人走街串巷，杏眼始终弯着，一副乐此不疲认认真真的高兴劲儿。
她未必是真心有多高兴。
这小小街市，远远比不得京城洛州，而一个女子身世飘零，只怕忧愁远远大于开心。
“老伯，我想请问……”
慕华璃问了街边卖面具的老伯，才知道这日是冬至，而仪凉小城戴面具开夜市吃汤圆喝梅花酒，是庆祝冬至自古素有的惯例。
“既然如此，君侯，咱们也入乡随俗吧！”
她马上拉着他又去吃了汤圆，吃完，又在隔壁摊贩挑了个有些像猫的兔子面具，也给李青原挑了一个。
而李青原脸上本就有的那半块黄金面具，她伸手就想帮他摘下。
“……！”
好在面具摊贩处灯火微明，没人看得清他的模样。
李青原咬牙挡开他，随即又有些懊悔。
她不过是嫌他面具碍事，重新给他挑了一只笑嘻嘻的狼头面具，想要亲手替他换上……如此而已。
他却是这般过度反应。
她也被吓了一跳，愣了愣，忐忑地露了一个微笑：“君侯对不起，华璃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嗯？”
白雪掉落枝头，月下她的容貌极美。
她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而是自己先认了错，随即就那样头戴三瓣嘴兔子猫，杏眼闪闪，认认真真等着他的回答。
风声柔软，李青原的心陡然酸涩。
他有些涩哑：“没有。”
“不是，没有，生气。”
倘若生气，气的也是自己。
若他没有脸上这些伤痕，若他也是人海中一名年轻挺拔、与她相配的的少年郎君，又怎会……
“嗯。”
手指被重新牵起。
“君侯，前面还有好看的，咱们走快一点！”
继续前行她又对着他有说有笑，仿若无事发生。
重重烟火，身边路过一对对与他们这样的打扮的青年男女，应当是寻凡的当地小情侣或者小夫妻，同样手中拎着一堆吃食，有说有笑。
而他们，隐没其中。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世间随处可见，寻凡而普通，平淡且幸福的爱侣。
石桥上风儿阵阵，李青原心绪复杂。
苦涩和着一丝微甜，软成一片。
再抬眼，却是慕华璃弓着腰，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在看桥上一大堆百年好合的同心锁。满眼的“一生一世”“白首一心”。
“……”
“……”
“君侯要和华璃锁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