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场二十六年的人生，睁眼已辨不清年月，今夕何夕。究竟是周庄梦着蝴蝶，还是蝴蝶梦上了周庄。
“颜儿，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娘在这，别怕，别怕。”淡淡清香从女人的身体透过来，让人心安。
“娘，我头晕得厉害，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心里很害怕，想静一静想一想，却很多事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身体虚乏，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了，许多人在身边来来回回，全然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甚至陌生的年代。只有这个抱着我的女人，却让我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女人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没事，把身体将养好就好，其他的慢慢就好了。”
“嗯。”我含糊应下，有点心虚，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大雪初晴，和煦的暖阳铺满庭院，树丫上薄薄的积雪映射出淡淡金光。一角的几株杜鹃耐不住寂寞，簇簇似火般的跃上枝头热烈绽放，为萧索的冬日带来勃勃生机。
我捧着手炉靠坐在小亭里，呼吸着冷冽清新的空气。府中人都道六小姐把脑子烧迷糊了，不能记事，性子消沉，不爱与人热闹。
是的，我不爱热闹，却并不是不能记事，而是记得太清楚。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也记得自己有过二十六年的人生。
我的父母是初恋，初恋总是美好，却往往致命。一个下乡的知青，一个农家的少女，终于偷尝了禁果，可是最后父亲却娶了高官的女儿。那是个动乱的年代，父亲全家在漫天盖地的讨伐声中岌岌可危，父亲选择了亲情，牺牲了爱情。只是没想到母亲怀孕了。父亲不忍母亲在乡间终日受人唾骂，便接了母亲出城。纠缠的情感，让三个人都欲罢不能。
我怨过，恨过，从小被人偷偷骂着野种，和人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却冷了，淡了。
父亲成了成功的商人，认识父亲的人都认识那个女人，却极少知道母亲的存在。
母亲牺牲了一生了光明，换来半份真情。母亲的墓碑上只有一句铭文，“人生若只如初见。”
母亲总说对不起我，其实我想告诉她，她对不起的是自己。
拜祭母亲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还有父亲，和他们的孩子。心里已没有怨恨，只剩茫然。
我在母亲的墓前喊了爸，父亲潸然泪下。我从来要什么就有什么，只少了个父亲。我已经不在乎了，父亲欠我不多，却欠了两个女人沉重的一生。我道别父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从此再无瓜葛。
也许是走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横冲过来的跑车，身体高高飞出了路面，而下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是我二十六年生命最后的一个瞬间，然后睁眼再醒来就到了这个柳府，变成了六小姐，柳清颜。
我揉揉额角，慢慢的在脑中梳理着柳府的人事。
柳府，丰城的高门大户。
柳老爷柳凤渊，是我现在的爹，有六房妻妾，两位公子，五位小姐。
大夫人，看上去端庄娴淑，生有一女，柳清婉，已经出嫁。
二娘，一脸的精明，是商贾之女，也生了位小姐，柳清瑶，亲事早已订下，只等着出阁。
三娘，小巧依人，弱不禁风的样子，却生养了柳府的长子，柳清舟，和一位四小姐，柳清曦。虽然是庶出的公子，但柳老爷很是器重。
四娘，泼辣豪爽，生的五小姐柳清靑也颇有乃母之风。
五娘，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生母，跟我原来的母亲很大不同。我记得以前母亲的安静，带着悲苦，而现在的五娘，却给人以平和之感。
六娘，据说最不清白。原是江城歌姬，艺名舞飘飘。柳太爷在世时，赐名江舞，只允为婢，不允为妾。直到诞下了柳府第二位公子，柳府七公子，柳清寒，才改婢为妾。
我摊开手掌，手如柔荑，指如青葱。这身体有着我相似的面容，却也是似是而非。我小时常和人打架，后来就去练了空手道，手上有着薄茧，身体柔韧挺拔，而这六小姐，真正的柳清颜，身娇肉贵，还正是十四岁豆蔻年华。谁能想到生命却戛然而止。跟着家人去寺庙上香，为了折一枝白梅，不慎跌进山下一口寒潭中。救起后昏迷不醒，连续高烧五日，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了，却不想后半夜烧退了，人也醒了。只是没有知道，醒过来的人，已不是原来的柳清颜了。
我是周庄，还是蝴蝶。这是否是一场蝴蝶之梦，若是周庄醒来，蝴蝶又会去向哪里？
就像是梦中做着的美梦，有时候明白有时候又糊涂。
是她梦到了我，还是我梦到了她？我在这里，她在哪里？
是否如盗梦空间的那个梦中的老翁一般，在梦中无可奈何的老去。
“颜儿，原来你在这里呵。”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习惯性地靠进她的怀抱。她的身体很软。
“怎么来这里呢。”娘有些诧异地轻拥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而来，也不知道会如何而去。是否这个六小姐某天会突然醒来，会不会真有阎王会某刻前来索魂。从来不信神佛，却死而复生，像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和惶恐。把自己更紧的偎进她怀里，无言以对。
“娘都不知道，这里的杜鹃开了呢。”许久，娘带着一丝惊喜道。
我侧头默默注视那角落里的杜鹃。那几簇杜鹃，仿似火一般燃烧到我心里。
“花儿都开了，颜儿也该开颜了。”娘温柔调笑道。
有的生命如花儿一般绽放，有的却根本等不到开放，便早早被寒霜打落。一切在来临之前都是未知。因为未知，所以去竭尽全力。未知便是希望吧。
我，在这里。不在别处。既然我已不可回，你也无可回，那么以后，我便你，你便我。我便是柳府六小姐，柳清颜。承你的情，我来继续你未完的人生，唯愿不负你美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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