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的确是伪造之物,但进第一道城门时就验过了没出什么问题,这个大管事难道眼力比守门的兵甲卫还厉害?
却见庄大管事不可思议地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毛顺,惊异道:“你实际才十岁!?”
啊?毛顺没想到是这个问题,这才看到文牒上的说明,只好尴尬笑笑说:“大概是当初弄错了吧,您看,我怎么看也不像才十岁啊,哈哈。”
“也是。不过,原来你是从俦中国来的啊,怪不得力大无比。听往来商贾说,俦中惯出奇人异士,看来竟不是虚言,你这样的在你们那儿是不是很常见?”
签完契,庄大管事心情大好,倒有心多聊几句。
可是,毛顺哪知道什么俦中国的事,只能打着哈哈道:“啊,这,我很小就随父母外出跑生活,其实对家乡都没什么印象了。”
心中却暗暗佩服师父做事做得周全。文牒上名字年龄来历一清二楚,路引上则写明了为何离家,哪年离的家等等。竟是完整地伪造出了一个仿若真实存在的人。如果他想,有这两样东西,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定居下来。
不过,自踏上修仙道,长生可期,甚至还有脱凡入仙的机会,谁又会选择去做只能活几十年的凡人呢。
有了一纸约束就是不一样,毛顺的待遇得到大大的提高。
分到单独的一间房,就在外院西面一角,与外头的巷子只有一墙之隔。从侧门出入也很方便。每月一两银的工钱,吃住免费,另外,还有四季衣裳发,而他的主要工作则是看着大少爷,其他都不用干。就算被拉去干别的活,也会有额外的报酬。
这样的待遇,与其他长工比,算是相当不错了,两个月应该不难熬。转而想道,等两个月后师父来了,让他留下点违约钱吧,毕竟没有守信。
晚上好好洗了个澡睡在床上后,毛顺才想到大管事还没说“看着大少爷”的工作主要指什么。
不过,以他多年浸淫各种小说的经验发散了下思维,无非几个方面。
要不大少爷身体有疾需要人随侍,要不大少爷安全有问题需要人保护,再不就是家里人不让大少爷干什么大少爷非要干什么所以需要人看着……
可据说大少爷都十六岁了,无论哪个方面,他这么个小身板,就算力气大点,又能干得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庄来银就领着毛顺往内院去。
庄家不愧商贾起家,财力雄厚,眼光独到,这片繁华的闹市街区,起初只是乏人问津的无主之地,繁盛自庄家买下千亩地后而始。
这一片几乎有一多半店铺背后都有庄家的身影,从布庄、油粮店到脚店、酒楼,几乎遍布各个行业。毛顺一开始工作的地方就是庄家的货物仓储区,离庄家主宅并不远。
庄家宅邸占地甚广,造得大气非常,外墙高厚,内里却疏朗开阔。内外院分处于一个狭长的人工湖两岸。湖上设九曲回廊,每弯折处便有小小一平台延伸出去,可容三四人立足观景。
走至湖面中部,另有一座两层高的水上亭台。二层飞檐斗拱颇为精致一竹制阁楼,备有桌椅茶具,可烹茶观景;底楼顶高门阔,木石结构,只一弧形门洞,组合两扇厚重的油木铜门,算作内外院出入分界。白天由两名小厮两名仆妇轮换值守,晚上则关门落锁,锁分内外两道。
该处平日通常只开一扇门容人进出,遇到轿舆及大型物件通过时才会两扇全开。
一大早从西面的仆从院出来,走边路,抄近道,走至湖上门洞处也已近两刻钟。
通过门洞,才算是进到了内院。内院景致与外院相比,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多了些花草,庭院也布置得更清新淡雅些。
因主要是女眷居所——奇怪,大少爷都十六了怎么还住在内院——毛顺并不像之前那样好奇乱看,看在庄来银眼里便又肯定了几分自己的决定。
走了一路,毛顺便听了一路的各处介绍。算是对庄家的富贵程度有了粗浅的印象。
及至走过一个种满了菜蔬的小院,再沿着一条宽约成人臂长的甬路走了一会儿,停至一道铁门前。
门上挂了一把锁。门边还有个头发半白但精神奕奕的仆妇。
毛顺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符合他哪种猜想。
那仆妇一见庄来银,也不说什么话,转头就开了锁。庄来银看了眼仆妇,而后一脚跨入。
毛顺跟着进去后发现竟还有一段路……
幸而这回只走了几十步,就来到一座大门半敞的院子前面。
庄来银终于停了下来,先是等在门外朝里喊了句:“大少爷,小的是来银,今儿是给您送人来的。”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似习以为常,带着毛顺径自推开了门。
绕过一道雕刻精美的影壁,率先入目的是成片的美人蕉。黄红两色交杂其间,花开得极好,大多数植株高度快与毛顺等长了,比原世界高得多。
隔着这片美人蕉,隐约可见一个白色人影。似乎正坐在屋前台阶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那就是大少爷了。”庄来银叹口气,又四下里看了看,皱眉:“人都去哪了?”
绕过美人蕉,毛顺眼尖,发现了不得了的紧急情况,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直到剪刀嘭地被扔到石板上,庄来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大少爷露着青白的小臂,手腕正面向自己,右手仍维持着握剪刀的姿势,慢慢抬眼看过来。一双眸子清澈无垢,无害中透着一丝迷茫不解。
这情形,怎么看他之前都是拿着剪刀要做些危险的事吧!
庄来银是又急又气,忙上前查看大少爷身上是否还藏着利器。
这时,一个身穿黄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圆脸丫鬟从门外匆匆跑来,看到地上的剪刀时脸刷地就白了,再看向台阶上的三人,不由立刻跪倒,半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大少爷将奴婢赶了出去,还抢了奴婢的针线篮子!奴婢抢不回来!奴婢不出去大少爷就打奴婢,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打死也不敢出去了……”
毛顺只觉得被塞了满耳朵的“奴婢”。看她再抬起头来就是一张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脸。
嗬!这惨的。
“我说过多、少、次!大少爷身边绝对不能出现刀子剪子之类的东西!你们是都当耳旁风了吗!自己下去领罚,以后也不用再来了,去洒扫房吧!”
庄来银气得不行,就算这是夫人派过来的人也一点都没留情面。要不是在大少爷面前,他恨不得直接上前撕了这丫鬟!他从小看到大的大少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丫鬟面若土色跌跌撞撞地正要哭着退下,却又被庄来银喝了一句:“等等!来福呢!”
被告知来福半个时辰前被二少爷的人叫了过去,还没回来时,庄来银的脸色更加不好了。索性亲自走到门外另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再彻底检查一遍房里的器物。
在庄来银发作丫鬟处理后续事务时,在一旁的毛顺就观察起了这位奇怪的大少爷。
好像被他猜对了,这是个“问题少年”。
在毛顺好奇地打量他时,他还冲毛顺笑笑。坦荡无心机的笑,似乎全然不觉得自己引发了一波小骚动。
不过笑容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很快又恢复成呆愣愣的样子,盯着自己的手腕瞧,还用一个指头摩挲蓝紫色的血管。
不笑的时候,眉眼看着有点眼熟。
毛顺总觉得他像个谁,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不确定是原来世界认识的人,还是来到这里之后认识的人。
安排好了一应事务之后,庄来银才跟毛顺说起了大少爷的情况。
大少爷原本一直好好的,是在去年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有一天,突然对所有人宣布说他要修仙,于是整夜整夜不睡觉,然后人就变得恍恍惚惚,白日里走着路都能突然倒地睡着,为此很是受了些皮外伤,庄老爷阻止不了他,只好派人时刻跟着他。
然而如此过了些天,又说梦里有大仙点拨他修仙,于是没日没夜地睡,醒了就吃点东西继续睡,实在睡不着就开始砸东西,打拳,爬树。发泄一通之后再力竭而睡。
这期间,庄家找了许多郎中来看,皆束手无策。主要是谁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每个人诊后都说大少爷身体很好,连药都不用吃,找来的算相大师也说大少爷是少灾少病富贵一生的命数。
渐渐地,就有很多人说大少爷是中邪了。可就算请回了有名的神婆巫者做了几回法,依然没什么改变。
后来就被移到了内院偏角的这座院子里。这里场地开阔却又僻静些,不容易被外人打扰,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说是在内院,其实相当于独立出来的一块地方,与真正的女眷内宅间还隔着高高的院墙和厚重的铁门。大少爷自己倒是喜欢这里,住久了情绪起伏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大了。
其实,大少爷也有状态正常的时候。一个月加起来也有那么七八天吧。正常时候的大少爷,不记得其他时候做的事,只是变得比以前更爱清静,常常自己一个人写字,看书,种花。
他喜欢种花,却只喜欢美人蕉,于是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红红黄黄的,几乎占满。奇异的是发病时也没胡乱毁掉。
作者有话要说: e,明天见(?)
☆、二十三兰芝堡打工3
大少爷嫌人多,拒绝了多余的仆人,只留下顺眼的两个。当然,庄老爷不可能放任他自己呆着,他觉得大少爷就算正常时候也不对劲,让人很不放心。所以院门外总有来回巡视的人,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只没事时不会进院子,免得刺激到他。
天长日久的,大少爷没一点好转迹象,时不时就要疯一阵,已经回不到原来。庄老爷就渐渐失望了。
本来好的时候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何况成了半疯的样子,便把关爱更多地转移到了能干的次子身上。
庄来银让他来看着大少爷,也只是先来碰碰运气,还不一定就能留下,不然当个护院也好,就自家侄子来福那身板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顶不了什么事,大少爷身边可靠的人还是太少了。
家里好多下人都不太愿意来偏院,毕竟大少爷这个样子,又不受家主重视,来这里能有什么前途。庄家自诩宽厚,自然做不出强逼人的事,倒是有些看上丰厚例银的下人愿意过来,可又不入大少爷的眼。
庄来银是见毛顺模样长得周正,做事又诚恳不多话,加上洪山那老小子那么推荐,就想着带来试试,要是被大少爷赶出来了也没事,需要这种人才的地方多着。
结果就被留了下来。
正好刚撵了个丫鬟,毛顺就补上了。
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却要照顾另一个少年,幸亏内里已经二十好几,做起事来不至于真像个孩子一样不可靠。因此,庄来银每次过来看到毛顺都是妥妥帖帖的,有一次大少爷在美人蕉地里睡着了,却见毛顺轻轻松松就打横抱起了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大少爷,好好地进房放到了床上。
如此,更是放心不少。毕竟毛顺不是家仆,只是签了五年契,主家对他的威慑力有限,就怕会出岔子。如今却认为这也许就是缘分。毛顺力气大,出点状况能一个顶俩,合了大少爷脾气,自己事儿又少,与家里其他人没什么牵扯,也没有他这个年纪常有的毛躁跳脱,这样适合的人,上哪再去找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