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前通向远处的路,他想,难不成自己要靠双腿走过去吗?
在别院里绕了一圈,李昕伊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正在修建枯枝的老管家。
“老伯。”他作了个揖,道:“想请老伯借一借马车。”
老管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那你跟我来。”
李昕伊感激不已,跟着老管家来到了马厩。
马厩里养着两匹马,都上了年纪,但是可以看出被照料得很好。
老管家找饲马者问了几句话,饲养马的也是一位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老管家夸了夸他和他养的马,饲马者才又得意了起来,仿佛回到了过去,处处离不得他养的马的时候。
李昕伊看着这匹不知有几岁的马,看着它被套上了马车。
他摸了摸马的鬃毛,无端地觉得,马似乎也是很得意的样子。
李昕伊于是也高兴了起来,仿佛和老人们一起,看到了他们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
饲马者几次确认了他真的会驾车,这才放他养的爱马出了门。
马车走得很慢,李昕伊却也不着急,他很喜欢慢悠悠地行走在街道上,从喧嚣声中经过,沾染了一丝热闹的气息,便也觉得没有孤寂了。
他想着自己的画,想着有人说,他喜欢他的画,是因为画中的灵动带给他惊喜,他能感觉到,每一幅画都有他内在的生命力。
可也有人说,他就是喜欢这一幅画,希望李昕伊能再给他画幅一模一样的画。
如果世上有两幅画是一模一样的,那么其中有一幅画,必然是赝品。
即使李昕伊自己是作画之人,但有些线条有些弧度,就只能是那个时刻画出来的,再要刻意地去描摹,不仅费时,而且终归失了那一份自然。
他只画了一次,再有人求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了。
也有画师就是靠复制赝品谋生的,越是高明的画师,复制出来的赝品就越是逼真,价格就越是高昂。
李昕伊是一个自我的人,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全心全意地模仿别人,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更别说每位画师都有自己的作画习惯,形可以模仿,但是□□却不能。
来到墨泉阁时,李昕伊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某两幅画正挂在显眼处。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向他的朋友点评他的画。
李昕伊来找刘管事,伙计说刘管事还在库房,让他等一会儿。
他只好随意地走了几步,看着这些挂起来的画。
“他也就只能画这些艳俗的花了,即使是那雅致的兰花,让他画着也不会有半分的高雅出尘。”
李昕伊骤然听到有人在点评自己,于是悄然走近,即使知道没什么好话,也不由自主地想听听都能说什么。
那位年轻的男子显然说到兴头处,不仅唾沫四溅,而且手舞足蹈了起来。
“你看这牡丹的叶子,太宽大了。你见过哪朵牡丹的叶子是这样的,而且这颜色,太艳了,不像画,倒像是老太太锦被上绣出来的花。”
男子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总结道:“俗气之至,难登大雅之堂。”
他的朋友道:“我观这幅,《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名取得好,意境也足矣,是同一人所绘,可见并不是如你所想的这般俗气之人。”
那个男子冷哼一声:“这种山水图多得很,形似神未至罢了。而且哪里是他画得好,分明是引用了青莲居士诗作的缘故。”
李昕伊打量了一下说话之人,面白,着锦,手指细腻无茧,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他想走开一点,却听这个人还要说。
“前几日,怡翠居里的阿雪姑娘作了一幅墨兰图,当真是极雅又极美,当时还有一种黄蝶飞过来,误以为是真花,你猜怎么着,竟是那墨中还有兰花的芳香,闻着就让人心醉。”
他的朋友问:“阿雪姑娘,是哪个阿雪?”
男子道:“就是花映雪啊。”
听话的人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是她啊,不过她的画算不上高明,只会从旁枝末节上哗众取宠罢了。倒是她那个姐姐,画来的画有几分真意。”
男子倒是第一次听说,问:“我竟不知,阿雪姑娘原来有个姐姐?”
朋友道:“你初来杭州,却是不知,那阿雪姑娘本就是两个人。花映雪有个孪生姐姐,名叫花彻雪,虽说相貌不及她妹妹,却也是个清丽之人。”
男子笑道:“也不知哪个有福的人能同时收下她们姐妹两个。”
朋友道:“怡翠居要放过她们姐妹,哪里就是这么容易的。”
李昕伊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正此时,刘管事终于从库房里回来了。
看到李昕伊,连忙招呼他进了内室。
李昕伊将手上的画递过去,刘管事一一展开看了,没再有上次这般怪诞又大胆的画,于是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将画收下了。
刘管事道:“月末的时候,麻烦李先生再来一趟,我们将账结清。”
李昕伊点点头,道:“昨日,我收到了赵大人的来信,说是三日后,吴山别院里要办一次宴席,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管事道:“既然是赵大人的意思,李先生就不用管了。宴会的事,自然会有人来操办,先生只需在别院里安坐着,到时候跟着一起出席就是。”
李昕伊道:“既然赵大人要举办宴席,那我还住在别院里就太不合适了。我回去就收拾收拾,找间旅舍先住着。”
刘管事忙道:“李先生不必如此着急,这宴席就是为你们操办的。”
李昕伊不解:“我们?”
刘管事解释道:“还是那个要在万圣节上送寿礼的事。这事儿本来不该由我来说,赵大人举办宴席,请的就是画师,然后共同商议作画之事。”
李昕伊恍然:“竟是如此么?”
刘管事道:“我既然说了,那就不妨透个底。赵大人想将一首英雄史诗画作画,献给当今圣上。”
李昕伊诧异:“英雄史诗?”
刘管事自觉说得够多的了,已经仁至义尽,就准备端茶送客,他还有很多事要忙的。
李昕伊识趣地道别,走出了内室。
出来时,之前那两个年轻人已经不在了。
李昕伊一直在琢磨着“英雄史诗”这四个字,心里纳闷,历史上那么多英雄,到底是哪一位英雄的事迹能得到赵元未青眼的。
还是史诗呢。可惜他读书少,对于这方面确实是不太懂,还是回去以后好好翻一翻杜少陵诗集吧。
上了马车,李昕伊突然不想回别院里,就驾着马车四处走一走。
他对杭州城不太熟悉,不过有一点,他方向感好,不管在哪里,只要去过一次,那么短时间内就不会忘记。
这与他少时差点走丢了的经历有关,从此以后,他就会不自觉地,记着来时的路。
李昕伊想到上次去赵府时,经过一家馄饨铺,想到铺主人和他的兄弟。
正巧他无处可去,想着能吃一碗馄饨也不错,就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等李昕伊到的时候,正值饭点。
馄饨铺还是那样热闹而忙碌,李昕伊将马车停在一边,只要了一碗小碗的馄饨。
馄饨还是鲜美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吃着却感觉难过了起来。
像是令人窒息的孤寂,但又好像不是。
有两个挑夫走了过来,面容黝黑,肌肉却很壮实,只见他们放下身上的担子,走进铺子里。
回来时却各自拿了一个大碗,像是饿急了的样子,也不怕烫,很快就呼噜完了半碗。
这家铺子的馄饨其实已经很实在了,馅料也给得很足,但是李昕伊觉得如果饿极了,吃馄饨是不顶饱的。
很快,就看到他们各自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四张整齐的大饼,各自分了两个,就着剩下的馄饨,大口地吃着。
李昕伊突然觉得之前的难过有些可笑,大家都在很努力地生活着,再艰辛也不会放弃。
相比起来,他这个因为带了前世的记忆,今生才生活得不那么艰辛的人,更应该满足才是。
他连忙低下了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馄饨,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oo)
第51章 一场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