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果然信守承诺,赠马之后便命仆从准备好了千两白银。微雨淡淡瞅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虽心中纳闷为何齐三不直接给她银票,但到底得了人家钱财,面上也不好意思再询问。她笑意吟吟地吩咐冰儿将银子运回府,不必再随她去南宫世家。
冰儿犹豫道:“公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
微雨一收折扇,敲了下冰儿脑袋道:“放心,你家公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你好好照顾它们,这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弄丢了,我可不饶你。”
冰儿“噗嗤”一笑:“公子,你家不缺这些。”
微雨挑眉,作出微恼模样,由于自己给冰儿灌输的那些自由平等思想,这小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哼,公子我就稀罕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冰儿见她这副样子,忍住笑意躬身道:“是是是,公子,我哪敢不听您的,我这就将您的家当运回去,您记得早去早回,若大少爷晚饭时分见不着您,后果会很严重的。”
微雨翻了翻白眼:“大哥天天将自己关在药房,哪顾得上我。”话是这么说,她心中却暖烘烘的,因她猜想顾澜祈八成是在为她研制逍遥草的解药,那么一个嚣张邪魅喜欢云游天下的人儿,整日在一方斗室里捣腾药罐,她眼见着都有些心疼。高楼之上,齐三颀长的身影立在若隐若现的帘幕之后,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公子,可要派人跟踪?”
“派两个人跟着那小丫头,探清楚她住在何处。”齐三一转身,朗然笑出声:“我原先并未料到,此行会有如此收获呢。”
子津恭谨颔首道:“是。”他眼神灿然,这事可马虎不得,他思量着要不要送信通知国师和宫里那位娘娘。微雨一手牵着马儿,一手轻拭额上薄汗,不禁暗恼自己为何不会骑马。她和冰儿分道后便寻着一位大叔问路,大叔热情道:“直走,右拐过两条街便是。”
微雨点头道:“多谢大叔,不知从此处步行而至,大概需时多久?”
大叔随意道:“只消一会儿功夫。”
于是一人一马欢快地上道了,半个时辰后,微雨终于体会到了大燕国的朴实老百姓所说的一会儿功夫究竟是多久!
南宫世家的府邸坐落在较冷清的思源街,整座府邸甚是雄伟壮观,古朴的琉璃瓦整齐铺排出第一世家的百年风采。府门处未设侍从。微雨远远望去,无端便觉心思宁和了些。
她用指头理了理发丝,仔细整理好衣冠,轻轻叩门。
片刻后一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将门打开一道缝,探出半个脑袋。
微雨一笑,眉眼弯弯:“大叔,您好,我来拜访你家世子,我是他的……”
管家一撇嘴:“我家世子不见客,也不收礼,您请回吧。”
说罢便欲关门,微雨伸手阻拦,管家不耐烦地瞪着她。
“凡请通报你家世子,我叫宋微,他会见我的。”
管家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觉她眉目俊秀,气质天然,不似往日送礼的那些个俗人,便点了点头。
微雨耐心等了好半晌,才见刚才那管家,正欲进门。
管家却为难道:“您还是请回吧。我家世子这会儿不方便见客。”他刚才正要去禀报世子,不远不近地便见着世子和老太爷在争论着什么。老太爷一甩袖子,吹胡子瞪眼:“你想学你那不成器的爹,你这个混小子……我可不答应。”世子也是一改往日温和脾性,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他虽不明就里,但多年管家经验使他判断出此刻世子不宜见客。
微雨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的大门再一次关上,心里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般不是滋味。她不知阿离究竟发生何事,但自己乘兴而来,还牵着腾云豹,难道连人都没见着便要打道回府?她可没有王子猷访戴安道那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格调与胸怀。
于是乎,微雨将腾云豹小心翼翼地系在一颗隐蔽的大树下,与它打过一声招呼后,便翻墙而入。近来常常翻墙,微雨丝毫不忌讳多做一回翻墙小贼,梁上君子。她思忖:古人把墙建这么高,不是用来翻,难道是用来爬的么?连日来,在顾澜祈的指导下,她对“踏雪寻梅”这套轻功,已运用得十分纯熟了。
当时顾澜祈神神叨叨地问:“你怎会这套轻功?”
她无所谓答:“阿离教的啊。”
顾澜祈:“南宫离教的?据我所知,踏雪寻梅为南宫世家独门轻功,向来不外传。百年来,天下会使踏雪寻梅的男子莫不姓南宫,天下会使踏雪寻梅的女子莫不有一个姓南宫的夫君……”
微雨咋舌:“不是吧……那我以后行走江湖时改姓南宫得了……”南宫府占地甚广,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草木幽深,景致秀丽,一派清幽。不过偌大一座府邸,仆人甚少。微雨先是偷偷摸摸行了大半个时辰,竟然未曾窥到一个人影;之后她干脆大大方方地挑选主干道而行,一路走下去,又是大半个时辰……
“有没有人啊?”微雨不抱任何希望地再一次出声询问,回答她的是清风扫过绿叶的簌簌声和高树上的蝉鸣。她抬头望天,无语泪流。果然第一世家的墙不是那么好翻的。其实她不知道罢了,迟王府的墙也不是一般人能翻的啊。
她懒懒斜靠在一座凉亭之中,闭目养神。忽觉四周宁静得有些诡异,耳边响动的,唯有自然之声。人在安静之时,思绪便逐渐明了,她突然忆起聊斋中所说的幻阵,现实生活中不存在鬼怪,这难道是类似于包青天里边所说的“燕不归森林”之类的五行八卦迷阵?南宫世家是燕国的守护神,每在国家混乱之际力挽狂澜,维护正统,抵挡外敌,广受燕国百姓爱戴。她记起夜归迟似乎也提及过南宫离是燕帝夜铭不远万里从隐山诏回来的不世将才,记忆中行军打仗的人多少会懂点邪门的阵法。既然如此,莫不是她真陷入了南宫家老爷子或者南宫离亲自布置的阵法中?
她抬目望去,只觉眼前景致迅速变换,回环往复,无穷无尽。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仔细一番思量之后,她醒悟:大抵许多迷阵都是利用人自身的感官,达到惑人目的。若是她封闭自我感官,也许可以走出困境。于是,微雨展开身形,朝着太阳光直射而来的方向迅疾飞去,身后的景物以诡异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视野。一处僻静的房内,南宫老太爷正在接见府里的贵客,贵客意态温和,全无往日的尊贵威严,只衣袖间隐有龙纹光彩熠熠。
燕帝夜铭咳嗽了两声道:“老太爷,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燕国的安宁还得仰仗您老啊。”
老太爷一捋白胡子,道:“皇上放心,南宫家无论何时,必护我大燕安宁。”
“朕同您说句心里话,如今沈氏势大,朝中势力亦分为几派,暗流涌动。太子仁厚有余,刚毅不足,当此四国关系紧张之际,一旦有变,朕恐太子无法掌握大局。老太爷以为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爷哈哈一笑:“微臣猜测皇上心中已有思量。”
夜铭亦是一笑:“老太爷确如先皇所说,智慧过人。朕思量良久,却下不了定论啊。”
老太爷肃然:“皇上若有决论,定要及时通知与我。南宫家世代只尊正统,必护我主平安。”
夜铭正欲说话,耳边忽听得风声呼呼,惊道:“谁?”
南宫老太爷身子一斜,十分迅捷地穿窗而出,一招小擒拿手作势欲出。
微雨余光瞥见白发苍苍的南宫老太爷向她追来,遂凝神加速。二人在南宫家上演一幕追踪逃跑大戏。一样的踏雪寻梅姿势,微雨摆出来如沐春风,潇洒飘逸;南宫老太爷摆出来优美虽无,但气势惊人。不消片刻,微雨这个半路出家的翻墙贼便狼狈落败。
南宫老太爷拎着她的衣领左瞅瞅,又瞅瞅,随即眼神一亮,欢呼道:“我说小丫头,你是不是来找南宫离的?”
微雨点头:“额,老太爷,我是阿离的朋友,今日特来拜访。管家不给我开门,无奈之下这才翻墙而入。”
老太爷继续乐呵呵地道:“我是南宫离的爷爷,你以后也叫我爷爷吧。你先在那边休息,我过会儿就带你去找他。嘿嘿……”
微雨疑惑地看着南宫老太爷手舞足蹈地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刚才老太爷叫她“丫头”。是她的装扮出问题了么?怎么这么容易被认出是女子?还是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双目如炬?她怎么可能知道,南宫老太爷是乍然之下见着一个会使踏雪寻梅的外人,只能把她往南宫家媳妇儿方面想。这么一想,再细细一瞅,自然便看破了微雨的装扮。那厢里老太爷忙着送走燕铭,便不客气地道:“皇上,臣未来的孙媳妇儿来了,臣得去好生照看着,您看要是无事,您就在府里随意逛逛,或者早点回宫?”
燕铭好笑地看着这个时而聪明绝顶时而糊里糊涂的臣子,知他对某些事还有心结,便道:“无妨,朕这便回宫,你无须送了。”微雨等了一小会儿,便见老太爷甩着袖子,兴冲冲地朝她奔来。她不禁对这个态度和蔼、热情好客的老太爷心生好感。
一路上,经过亭台水榭,偶有凉风拂面。微雨忍着双腿酸痛,搀扶着老太爷,笑意吟吟地听老太爷把南宫家祖上三辈的事儿都唠叨了一遍。心中不免腹诽:南宫离住的地儿也忒远了点……
老太爷看微雨,却是越看越满意,这丫头眉清目秀,风姿卓然,待人有礼,搀扶老人,善良可爱……他完全忘记了这位待人有礼的客人是翻墙而入的。
终于,在微雨精疲力竭之前,到了南宫离的居所。此时,已将入夜。她毫不怀疑身康体健的老太爷故意带她绕了一下午才绕到这儿。她也不能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生气,估摸着这老太爷年老寂寞,难得遇到一位肯听他讲故事的客人,便热情过了度。怪只能怪自己太招老人喜欢了吧……“砰……砰……”这是翻桌倒椅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微雨和老太爷神色一凛,撞门而入。
房中,南宫离一身素衣,眉目如画,长身压在一袭红衣之上。身下红衣女子英姿飒爽、巧笑嫣然。真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非常……不错的景致。
随即,南宫离一怒而起,神色不自然道:“小微……”
微雨呆了一秒又一秒,第三秒开口:“看来管家说的不错,南宫世子不方便见客。”
南宫离看她脸色转冷,心内一急,便拉她袖子:“不是这样的,我不知你来找我,你入夜而来,可是有急事……”
这时那红衣女子也起身来,眉目盯着微雨,却是问南宫离道:“她是谁?”
微雨突觉心里堵得慌,自己忙活了一整天,累得如流浪狗般,只换来一句“你入夜而来,可是有急事?”她非得有急事才能来找他?他这么愤怒,是因为她打搅了他的好事吗?难不成老太爷也知道这事,故意带她转了这么久?
她秀气的眉毛拧了拧,瞪了一眼老太爷。
老太爷一脸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苦笑出声:“并无急事,入夜来访,是我冒昧了。告辞。”一甩衣袖,快步出门,便展开如燕身形,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老太爷急道:“她是来给你送马儿的,那马叫追风。”他想起那丫头给他讲腾云豹时的欢快神色,又讪讪道:“我带着她转了会儿才过来,不知怎地,天便暗了,马儿还在树下……”
南宫离好看的眸子瞬间如星子般亮了亮,那星光却又很快被怒火取代,只道了声:“这里你来收拾,我去追她。”便迅疾离去。
身后,红衣女子爽朗的声音传来:“南宫爷爷,你们让我来和南宫离相亲,现在我同意了。”
老太爷一拍大腿:“孩子,这话以后再说。你南宫爷爷老糊涂了,哎呦……”微雨疾行于茫茫夜色中,忽觉四肢百骸,甚是疲累。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蓦地只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无任何目的地飞掠过稀疏的灯火。天大地大,人处在这世间又何其渺小。她走进一家客栈,上了二楼,要上一壶酒,便连带酒壶将酒往口中灌。透过窗,看到夜色下的棉湖,波光荡漾。湖中三两渔火,明明灭灭。她忆起与南宫离的那一次游湖,便飞身至一艘较大的游船上。
晃晃荡荡中,她觉得脑袋有点晕沉。
很快传来一声喝问:“你是谁,怎么闯到船上来了?”
微雨行了几步,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语气飘忽:“我是谁?我也不知道……”
齐三正在船舱内欣赏燕女歌舞表演,听闻有不明身份之人闯入,便命押上来。
船舱内璀璨的灯火照过来时,微雨只觉有些刺眼。她跌坐在船上,酒气上涌,闻见乐声,便道:“咦,怎么你们正在唱歌?”
齐三听这声音,神色明显一愣,停下酒杯,吩咐跳舞的女子退下。他坐在上首位置,看见微雨手中晃着酒壶,脸色酡红,发丝散乱,清澈眸光直直地看向他。那风采卓然的翩翩公子,怎地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教人心疼?
他尚未说话,便听她又道:“怎么不唱了,那我给你们唱一个吧。”她的脑海中浮现以前和朋友们混在一起的景象,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庞。
齐三心中一动:“你要给我唱歌吗?”他自动把“你们”忽略了。
微雨点头,晃身到一个乐师身边,便道:“麻烦你给我配乐。”
那乐师洒然一笑,端的是风采迷人。
齐三颔首道:“向公子请。”
乐声起,如朦胧的月色轻轻柔柔,流淌在人的心间。微雨放下酒杯,边唱边舞。自她学了踏雪寻梅后,身姿较一般人要轻柔优美许多。婉转的曲调从她口中传出:
“碧水寺边寺,绿杨楼外楼,
闲看青山云去留。
鸥,飘飘随钓舟。
今非旧,对花一醉休。”
她唱的是《重到湖上》,简短的曲子重复了三遍,她微醉中,好似看到了棉湖的水光里,一艘小小的木船轻轻荡漾着。是谁手持摇橹,月白色的袖子在风中搅动?
一曲过后,各人神思不一。
那乐师道:“这曲子你唱来甚是哀婉,换一曲如何?”
微雨大笑:“换它一曲,又有何妨?”
“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
纵有伤心处,也不到刘伶坟上土,醉乡中不辨贤愚。
对风流人物,看江山画图,便醉倒何如!”
齐三看着那舞动着的瘦弱、翩翩欲飞的声影,忽觉心神有点不定。他大踏步走过去拽着她的手,有点怒意:“你怎么了?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微雨还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后,站立不稳,便又要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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