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过后又失落的叶大仙没有言语,似乎呆了。
上古修士之间交流用的语言,毛顺完全听不懂,更别说很多修士之间根本不用语言,直接靠灵识沟通。多观察了几个“眉来眼去”的修士,毛顺就明白了这点。而据师父说,如今的四方界修士已经没有灵识沟通的技能了,最多有一些辅助法器可以帮助传送灵识印迹这一类,却也只能表达简单的意思。
魔种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那么多修士和妖兽一起上,能不抓住嘛。不过,妖兽和人类修士之间怎么那么友好?那么接下来是灭杀还是驱逐呢?就这么一个魔种还是有一窝背后势力呢?
毛顺脑内转过很多想法,就等着看好戏,觉得这比看电影也不差什么了。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看不懂。
“……”
“……”
因为就在岸边,离得很近,他们又看不见他,毛顺就直接大摇大摆凑了过去,想看看他们怎么处理这个魔种。于是就见两个似乎是门派头头——大概不是掌门就是长老之类——的白胡子修士互相聊了几句。虽然听在他耳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接着,就有几个身穿青色长袍,年纪更大的修士走上前,好像打算对那个魔种做什么。
因为一圈人和妖兽围着,毛顺并没有看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就算可以穿体进入,但他坚决不要再体验那个感觉,简直太……不能说恶心,仅有的两次感受都不一样,一种是让他心悸到感觉心脏随时会停跳的恐慌感,一种是被带走魂体的既视感。没来由地,他全身心抗拒这种体验,总觉得多来几次,他会变得不想活。
“我们走吧。”许久不言语的叶大仙突然说话了,语气听着有气无力。
“还没看完啊。”
“你难道是来看戏的吗?”
听出叶大仙话语中的焦躁感,毛顺直觉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但此刻不适合追根究底,所以他体贴地随叶大仙去了,以后再问也一样。
被叶大仙拉着离开之前,毛顺不甘心又转头看去,却听得耳边直钻入一声熟悉的“嘘——”。
这不是之前那个嘘吗?不知怎的,如此简单一个字他就是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发出的,而且应该就是离人群最远外那个白发的青年男子。因为此刻,他正伸出食指放在嘴前。
一头白发与身高等长,散散地束了垂在脑后。鬓角的头发随风凌乱覆面,遮了一半容颜,他却也不管。不过仅凭这一个模糊的侧影,毛顺就觉得此人气质奇绝,实在仙气十足。
而他身旁还站着一名打扮俏皮的女修,只见她在被“嘘”之后,对男子小小地吐了吐舌头,而后灿然一笑。那笑容煞是甜美,毛顺顿时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快走啊,愣什么呢。”
被叶大仙扯了一把,再看去已不见那两人,但那惊鸿一瞥留下的震撼,在毛顺心里久久不散。
“你说……”
“什么?”
“你说,那是些什么人啊?你认识吗?尤其那个白发的,还有那个笑得很甜的女修都是谁啊?”毛顺突然很兴奋地立住不走了,只顾双眼放光地瞧着叶大仙想要个答案。
“告诉你又如何,那已经是不知道几百年前,甚至是几千年前的人了,你还想做什么?”
“……”默默把胸口那支看不见的箭拔|出来,毛顺瞬间一脸生无可恋。
再次被阴影笼罩时,毛顺以为又是到处乱飞的鲲鹏,没想到这回的阴影迟迟不去,四下里很快伸手不见五指。
毛顺不由自主抱住叶大仙的一片叶子,边第三次重复说明这里是在练功房里的幻室中,就像说服自己一样再次强调“肯定是幻象”。
原来之前叶大仙一直以为他已经修出了身外灵体,所以自己才能脱体而出。没想到只是在幻象里,而非它以为的哪个上古幻境,不由大失所望。这代表出去以后依然还得忍受毛顺极慢的修为进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自主飞升。
不过,毛顺觉得自己没用“如今人族能不能飞升都不确定,别说你一棵草了”继续打击它,已经极为厚道。
“果然。”
黑暗中幽幽亮起一条光带。紧接着,又一条。无数条光带飞舞起来,像是夜空中出现了无数条银河。
叶大仙看着眼前之景,似乎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毛顺解释:“我想起来了,这是那次引魔使之乱。大量中低阶魔种被偷偷引入正道门派中,引发一系列祸患,有的小门派一人不存,全部为魔污所染。亲友、师徒之间反目成仇,自相残杀,长河大道冤魂哀泣,整整一个月扰得幽冥边界动荡不止。各派开始清理整顿,灭杀了不少魔种,可惜还是被逃掉大半,后来八大派联合,想出一个办法准备端掉整个地渊魔族……”
尽管是一把童声,但语气中的淡定沉稳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叶大仙,毛顺不由得也迅速沉静了下来。已做了一路的旁观者,接下来就算再发生什么都不必要紧张不是吗?
正准备继续听故事,光带消失了。阴影过去,环境大变。这次,回到了最初那个白玉广场。
广场中间,有个人一身血污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周围都是一袭白衣的剑修,个个神情愤怒,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不过,其中一个人毛顺看着眼熟,这不是当初引他坐金角羊的那个孩子吗?
仿佛脑子抽了般,毛顺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一脚抬起就奔了过去,完全不顾此时状况,就对那孩子打招呼。
只见那孩子抬起乌沉沉的眼,全然不似上次那样温和善意,维持着怒气未脱的样子就这么看过来。可毛顺觉得他并没有看到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向了远方。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那眼中剧烈波动的情绪所影响,只觉心口一阵钝痛,识海也跟着晃荡起来。
就在一闪神间,视野变了。毛顺莫名感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到处都是伤,到处都痛到极点,好不容易睁大了眼睛,只看到一丝半点的地面,白色的地面。
努力将自己撑起一点点,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内脏仿佛全部移位之后碎裂成渣的疼痛便瞬间席卷全身。然后,他终于看到面前的场景。
那是一群白衣剑士,约莫不下百人,人人对他怒目而视。
等等!有点奇怪!他这是变成地上那个人了?
毛顺反应不慢,匪夷所思地意识这点后,迅速越过那群白衣看向远处,广场边缘,有一棵眼熟的四叶草,旁边则是更眼熟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快点写到想写的地方,奈何笔力……
明天见。
☆、三十七共情
难以置信地盯着场边那人,毛顺脑中纷乱如麻,加上全身一刻不断提醒他的极致疼痛,实在无法思考。这是进入别人意识里了?
因为他这一动,周围的人也跟着有了反应。在他动一根手指都痛得不行的情况下,直接被一道灵力托起离开地面又狠狠甩下。于是,他亲耳听到自己身上某处骨头又裂开的声音,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这一下痛得毛顺直想晕过去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好过继续折磨。可不知被施了什么术,他的意识一直清醒地感知这一切。
但同时,他听不见其他声音,明明看到很多人开口说话,却什么也听不到。若不是加诸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又感受鲜明,他会以为这是在看默片。
毛顺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不由想向叶大仙那边求助,期待它能发现自己的异常。没想到率先看到的却是自己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过来,完全一副束手旁观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不对,仔细一看,那不是自己,是谷恩。
视线突然模糊,看到的东西变红了。原来是头上伤口渗出的血流进了眼睛里,又继续往地上滴。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血和水一样,进入眼睛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点异物进入的不适感。
渐渐地,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开始乱晃,包括人,包括地面。毛顺干脆闭上了眼睛,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一层又一层攻击落在他身上,他已经痛到麻木,无法再有更多反应。而意识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样,紧致的束缚,压迫识海不断收缩。
不知幸或是不幸,这份痛苦居然唤醒了识海里一团久远的记忆。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那团小小的,灰溜溜的东西。没来由地,毛顺便认定那是份很重要的记忆团,直觉不该被遗忘这么久。于是在他的具象化识海中,他看到自己的魂体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
将记忆抽丝剥茧打开的过程中,周围的白衣剑士仍然在不停地进行攻击,有的用剑,有的用术法,仿佛无休止的攻击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愤恨。
这是在惩罚叛徒?当众处死?那这人是犯了多罪大恶极的事以至于连死个痛快也不能……
明知不是自己,毛顺也快被这共情之后的感同身受折磨死了,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自己,可潜意识里的他又预感一旦自己也这么认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这个想法太过可怕,使得他不得不极力调动所有的精神力来对抗崩溃边缘的脆弱情绪。然而同时还是不免产生怨恨不甘:到底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
就在这种恨不得自我了断的折磨下,毛顺看到那份蒙尘已久的记忆在识海中像幻灯片一样被显示出来。
地点是东荒,只不过环境与此前看到的大为不同。没有巨门,没有美到虚幻的景色,也没有一人一兽的组合。
一派荒凉,无尽戈壁。戈壁滩上只有一个人影。
——那是谷恩。
只见谷恩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迈进,脚烂了,手也烂了,每走一步都要往下掉血肉,淅淅沥沥仿佛肉糜,甚至其中一条胳膊已经见骨。
一开始毛顺看不懂为什么他伤这么重还要坚持走,不停下来歇歇。不过很快他就看到,谷恩身后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追赶他,不断地“鞭打”他。
身形被打得东偏一下,西晃一下,完全躲不开。但每次力道又不足以一下子击倒他,看上去就像是故意的逗弄。
一旦看清,毛顺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连与那个“叛徒”共情的疼痛都忘掉了大半,只忍不住为谷恩感到揪心。小小少年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是怎么坚持不倒的?
正这么想着,画面一转,之前的远景渐渐推近,变为了中景。
这时候的谷恩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而那股追赶的力量似乎消失了。满脸血的少年眼眶通红,面色颓然,大口大口地喘气。
“现在,你还能怎么报仇。”空气中传来一句叹息般的话语,声音不辨男女。
“你……咳,咳……我一定、一定咳——呕!”谷恩对着天空目眦欲裂地想反驳什么,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便咳到又吐了一大口血,其中还混合着肉块。看得毛顺眉头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因为他想到了内脏某些器官。
幻灯片播放式的记忆只有部分片段画面,没有完整过程,毛顺只看到最后一个画面是谷恩如一滩死肉伏在地上,几个秃鹰在天上盘旋。那个看不见的仇敌始终没有露出分毫身影,连是人是妖或是魔都不清楚。
原来这就是谷恩要报仇的对象?这也太困难了,怎么找?
看完记忆,一度被忽略的无法忍受的疼痛感重新回归,毛顺不由惨叫起来。然而谁也听不到他,叶大仙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被定住一般在场边静默着,或者说更像是属于它的时间停滞了,此刻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一株草。
无助感顿时席卷全身,毛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努力回想自己学过的东西,却没有一样能派上用场。这种“附身”状况怎么解除,以前没有遇到过,师父也没有教过。
为什么他要遇到这种事!?毛顺开始感到生无可恋,只觉修仙好痛苦,瓶颈好痛苦,与人共情好痛苦!
突然,毛顺眼角余光瞥到那边的谷恩有了反应。其神情不见之前的幸灾乐祸,反而急匆匆往他这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