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童养媳

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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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安其实一直不懂为什么蒋悦然就那么怕方沉碧,怕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黄毛丫头,跟在他身侧那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对自己爹娘也没多惧怕,往往都是所有人怕着他,难得也有个让他怕的人。

    再瞧一眼,还是想不通,若说方沉碧安静沉稳,府里的四小姐也是这性子,怎不见蒋悦然怕她半分?

    卓安如何也想不通,只得陪笑道:“我的大小姐啊,难怪婆子丫头都说您是七魂九窍的主,您看您滴水不漏的,好事坏事都给您算了个清楚,难怪三少爷都要忌您三分。”又是来回说笑一番,卓安才一路小跑的回去报信儿去了。

    卓安走了,方沉碧朝翠玉吩咐:“我们先去给大少爷请安,待我去上课时候,你帮我把匣子里的银子铜板全都汇到一个锦袋里头,我回头要用。”

    翠玉点头,知道她意思,反问:“小姐需要用钱的话也不必客套,我那里还有些存着呢,急得话先拿来用无妨,总之要先治好了奶奶的病再说。”

    方沉碧点头应是,道:“翠玉,谢谢你。”

    两人收拾好了之后便出门往慈恩园去,进门之前翠玉缓了脚步,只觉得昨日那一幕又放在眼前了,尴尬的直烧脸。

    可见身侧的方沉碧倒是没什么不妥,她不好多说什么,就跟着一并径直进了院子,与门口的李婆子招呼过,便进去里间了。

    方沉碧进去时候,蒋煦的药刚刚煎好,宝珠正收拾屋子里面东西,见她掀帘子站在门口,只得僵僵的招呼了声,又觉得有些面上挂不住,便又出去忙了。

    “少爷,昨日我来取练字的册子。”方沉碧站在门口含笑,只等着看了蒋煦的反应再进屋里不迟,蒋煦撇她一眼,嘤了一声,方沉碧这才进了里面去。

    宝珠的药还没送来,方沉碧走到暖炕前去收拾东西,只觉得有似乎有风吹进来,暖暖的很新鲜,便抬头往上看去,但见了头顶上敞开的窗子,倒是她先愣住了。

    蒋煦的眼睛一直盯着方沉碧,想着这么大的孩子懂得的也不多,应该也不会如何,可心里总是搅着一股子劲儿,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浑身都不舒服,再加之早上又滑精,现下腿软力虚的只能靠在床边。

    进门前,翠玉去后院给方沉碧到的手炉寻极快烧红的炭火,等着再进屋子里,就看见蒋煦披着棉袍靠在床边,目色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前的方沉碧这一幕。

    她与马文德一家都希望方沉碧最终能博得大少爷欢喜,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可眼下她心里也计较着,若是到了日后,大少爷真的钟情于方沉碧,这故事会是怎样的一个走向?幸福,抑或者是一场可预见却不可阻挡的悲剧?

    翠玉暗自打了几分精神,心里叹道:切莫管着这么多无关轻重的闲事,又有谁不是带着一肚子委屈过活,出身好的短命,命长的又穷,佛祖是瞧着这人间呢,总不会将什么好的妙的都许了一个人的。

    方沉碧嘴角弯了弯,转过身,朝翠玉道:“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

    翠玉当下暖炉,麻利出去办事去了,方沉碧拿着书册,走到蒋煦窗前翻了几页:“少爷,我总写不好,昨晚上回去练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起色,又不知道原委,您帮我瞧瞧。”说罢又将书册递了过去。

    蒋煦垂头,几丝碎发落在消瘦的脸颊边,苍白的脸上有了认真的神色,看了看,道:“你手小手腕没劲儿,执笔不牢是肯定的,许是等着大一点就好了。”

    方沉碧笑笑点头:“以后我日日都来这屋子练字,少爷可是允了?”

    蒋煦抬头看她,本是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梗了半晌,轻应:“随你吧。”

    过了小会儿,翠玉端着药碗进门,药味顿时弥漫满整个屋子,可隐约之间他闻到一股子淡淡清香,侧头朝翠玉手里的银盘子上一瞧,药碗旁侧还放了碗东西。

    “大少爷您看,这西岭菊是小姐特意给您备下的,这菊本就是可顺着药汤一并服下,虽算花茶可不化药,而且味道也好,您待会儿试试看,看嘴里还有苦味不。

    翠玉说着把药碗递给方沉碧,再递上小勺,方沉碧舀了一口试试药温,方才把药端给蒋煦:“温度刚刚好。”

    蒋煦点点头,接过药碗几口喝了下去,虽说这么多年来可能他喝的药比他喝的水还多,可苦味总是不变的,几口下去,蒋煦俊秀的眉毛都打成一结,只管抿嘴紧紧蹙着。

    “试看看,你用它漱口就成。”

    蒋煦接过方沉碧递过来的茶杯,轻嗅,一股子甜丝丝的芳香气味涌向他鼻尖。见他含了一口,方沉碧连忙递过小铜盆,方便蒋煦吐出口中的水。

    茶刚入口,香却微微有点涩,在口中捣了一遍之后再吐出,口中的苦药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也有少许茶水滑进喉头,他咂咂嘴,确是感觉到过了一会儿之后茶水会转甘,唇齿流香,滋味也不错。

    蒋府里伺候的人从来不缺,底下的丫头婆子每日都只是重复工作,只做不疏忽既可却也少了份真心在,都是千篇一律的用些腌梅子糖块糊弄他,他本是最厌恶糖做的甜食,甜到嗓子发干,腻的要命。

    尝了杯子里的西岭菊,倒是让蒋煦中意的很,也觉得方沉碧的确是比别人更上心,心里不由得流过暖意,于是朝方沉碧点点头,抬眼瞧她:“听说是你自己想跟着悦然他们一起去学读书识字的?”

    方沉碧应是,蒋煦倒是奇了怪了,像是她这个年纪,喜欢读书写字的并不多,府中的小姐们多半是被强迫着去的,就怕日后出阁到了夫家目不识丁丢了蒋府的脸,这才去学。

    可方沉碧不一样,她虽是小姐,却也名不正言不顺,说白了无非也只是个童养媳而已,她不学也绝对没人多说什么。

    “怎么想着要去读书识字?女孩子家绣扑蝶不好?你不喜欢?”

    方沉碧接过茶杯,探过身子将帕子靠过去帮蒋煦擦嘴,人贴近,蒋煦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淡香,萦绕他鼻尖,实在是好闻极了。

    方沉碧垂眼,动作轻手轻脚,蒋煦只可见她睫毛很长,冲着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洇成一小滩光影落在小脸上,饶是好看。

    “蒋府院子里那么多女眷,人人绣花扑蝶,大少爷看了不腻?”方沉碧撩眼,笑着瞧他,倒是有一番女孩子家的娇嗔模样,不等蒋煦答话,又道:“等着沉碧能读会写,少爷不能读书耗神便由我诵书代劳,岂不比绣花扑蝶更有用处?”

    蒋煦一定,竟不知方沉碧读书识字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刚泛出喜来,反复一合计,兴头上的喜悦又乍然冷下来,表情不觉得紧绷:“你也觉得我终日卧床,比不得其他人来的自由,来的有用,所以看来很可怜是不是?”

    方沉碧知晓蒋煦这人本是个敏感又善疑之人,自尊心总是高高在上,可现实却与他的自尊心并不成比例,于是落差的产生足够让他变得焦躁而又斤斤计较,说是可恨却又可怜。

    “少爷不觉得有个能谈天说地的人很难得吗?”方沉碧站在窗前,轻声道:“可怜这个字可不适合用来说少爷,少爷懂得很多,只愁是没人能听懂,能跟着对上几句。可很多人都是什么也不懂,也没有想找个人说话的想法,这种人才是可怜。”

    蒋煦不得不承认,方沉碧是个能轻而易举便引起他注意的人,这与年龄无关,单纯是她身上的某种气质,或是那些听起来简单却又在理的说法,抑或者为人处事的德行,总能让他不由自主的提起精神重新审视她,看清她。

    顿了顿,蒋煦莞尔:“那你倒是几时能学到可为我诵书的份儿?”

    “我学的很努力,少爷不用等上太久,以后我日日来描红练字,少爷若是身子不乏了,也跟我一并练着玩,权当是可怜我等着我快点学好读字,好不好。”

    蒋煦点点头,清瘦的脸上方才第一次带了笑容:“那你可要快点,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方沉碧亦是带笑,答他:“少爷放心。”

    临出慈恩园之前,方沉碧还特意交待了下课之后晚归这件事,蒋煦没有多问,只当是允了。等方沉碧走了之后,蒋煦方才细细品味起来,尤其因着最后方沉碧告假的事轻松愉悦的很,她肯这么做,实打实的让蒋煦深觉自己在她眼中还不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而是个坐在院子里使唤丫头婆子的少爷,是主子。

    翠玉本以为方沉碧并不会跟蒋煦提起烧香这码事,见她说了倒为她捏一把汗,生怕性情阴晴不定的蒋煦一口拒绝,可到头来却又是猜错,蒋煦分明是心情愉悦的给了假,真是让翠玉想也想不到方沉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今日方沉碧穿了一套鹅黄色的缎面棉袍,身上裹着赤色翻毛厚袄,远远从院子深处走过来。卓安本是一早就在这条从慈恩园往前院的路上守着的,见人似乎正往这边走,喜滋滋的往前跑,见了等得无聊倚在漆柱边的蒋悦然小声道:“少爷,来了,人过来了。”

    蒋悦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一听卓安这话,乐得赶紧翻过鹅颈靠蹲在桂树后面朝小路另一端张望,卓安跟着翻过去随在蒋悦然身边,谄媚道:“少爷,您说夫人能答应让您出府吗?”

    蒋悦然挑眉,满脸自信:“若是不扯着她,我娘反倒不乐意让我出去了,她定是觉得我肯定拿陪方沉碧烧香做借口,出去撒欢儿才是真格的,适逢她在里头这一算计,也算给我个台阶,又让方沉碧安下心来在府里带下去,不是两全其美吗?”

    卓安听着犯了糊涂,又问:“难道少爷不是打算出去放风,是真的要陪着小姐去庙里上香?”

    蒋悦然一怔,暗恼自己说走了嘴,而后狠狠拍了卓安脑袋一巴掌,斥道:“蠢物,我一个男人家的陪女人上香去干嘛,这还用问?”

    “那……”卓安还是不懂,本准备再问问,可见蒋悦然横眉冷对的模样,什么好奇也都吞尽肚子里去了,再挪眼一瞧,猛地摇蒋悦然胳膊:“少爷,人来了,到跟前了。”

    主仆两人这才站起身,佯装正打廊子那头过来,稳稳的下了台阶朝前头两人招呼:“方沉碧。”

    方沉碧和翠玉听见人唤,连忙调了头瞧,但见是蒋悦然,于是面上带笑:“是你,打哪过来的,怎从这廊子里穿过来的?”

    蒋悦然被问怔住,这条廊子本不是通向他的含春园,而是从蒋丛的浅云苑直接通过来的,他一大早不从自己院子出来,倒是从平日里最厌的蒋丛院子过来,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卓安倒也机灵,忙道:“少爷养的虎皮鹦鹉早晨飞不见了,这不满院子的找呢,小姐,您可看见过没有?我家少爷平素最喜那鹦鹉,可是舍不得呢。”

    方沉碧摇摇头:“那鸟儿若是飞不见了可是活不了的,本就是屋子里养着的娇贵物。”

    卓安跟着道:“可不是,白白养了那么久了。”说罢提身走向翠红:“我说翠红姐,几日不见,你怎的容光焕发的,倒是小姐屋子里给了你什么好吃好喝的,把你养得越发漂亮了。”

    翠玉杯卓安甜嘴蜜舌说的满脸笑容,便跟着打前边先走,方沉碧和蒋悦然跟在后面。

    “卓安一早给你带的话,你可知晓了?”

    方沉碧点点头,神色暗了暗:“你怎么知晓我奶奶害病这事,院子里都没人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

    说到这蒋悦然倒是心虚起来,话说这也是卓安无意间听老太太屋子里传出来的,人究竟怎样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带话过来的人道:无大碍,只是烧的身子沉了,躺了几日。

    他回头便真的半路拦着人家问个没完,再跑到大夫人屋子里说起烧香这等子虚乌有的假话出来。可见了方沉碧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就连他也看得出,奶奶和娘都不想告诉方沉碧这事,只当着传开了没办法,只能顺着她意思走,做个人情。

    “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蒋悦然拍拍胸脯,自命不凡的朝着方沉碧使劲儿鼓吹自己,方沉碧瞧他弯弯嘴角:“的确很厉害。”

    便是她也十分清楚,入了蒋家就算是成了这里的人,当家的本就不乐意让她跟家里还有太多牵连,若是能给面子通融些已是不易了,而蒋悦然知晓这事,显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不问也猜得出。

    “我听说城北有座福音寺,据说灵得很,你就去这座里拜拜吧。”方沉碧点点头,可她心里却是再想着另一桩事。

    用过早饭,蒋悦然就跟着大夫人去了屋子里,其余的人回各自院子。大夫人坐在暖榻上,扯过蒋悦然揽在自己怀里,疼得不得了:“我说小祖宗,你这是折腾个什么,且不说你道听途说的把这事传的满院子人都知晓,还非要再跟着参合一脚进来作甚?还嫌不够乱?”

    蒋悦然也是精主,平日里对着老太太和大夫人,只管什么撒娇耍横的招数都有,保准将两人收复的服帖。华人论坛. |, |- e3 8 k8 }  ?& b2 n

    “娘,您就允了吧,您允了我这次跟着她出去,我日后肯定听话,好好跟着夫子读书识字,以后也尽量少生事出来,让您安心。”

    刘婆子和两个丫头站在一边,听见蒋悦然这话都掩嘴偷笑,刘婆子朝着大夫人道:“夫人,您看看少爷,年纪不大可是门槛儿精得很,这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了。”

    大夫人无奈笑道:“可不,看他说的挺好,人家嘴里还咬着下文没吐呢,若是我不允了,待会儿肯定没个好话。”

    刘婆子吩咐巧月去端果盘过来,又转向蒋悦然笑问:“少爷可是真的要陪着方小姐上香?何时这么有耐心来着。”

    “是啊,倒是你陪她去上香,还是她陪你去耍疯去?”大夫人跟道。

    “还不都一样,管谁陪谁,反正是一起出去,只管多带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长大了我也得出门办事,怎的现在就跟个笼中鸟一样,飞出去还能不回来了怎么着?”蒋悦然俊艳的小脸绷得正紧,眼看是要闹脾气了。

    “回头你父亲回来了,见我纵容你,也少不了一顿教训,你可爱听?”

    蒋悦然对于自己的父亲比起母亲奶奶算是多了份敬畏,可他也清楚,自己父亲到底还是娇惯他的,蒋茽本就是溺爱老来得子又巧独活的儿子,就算想严苛管教,却也总狠不下心。

    “母亲,这后院大事小情本都是您做主,现在又拿父亲压我,不如直白跟我说不允就是了,既然母亲不允,我这就找奶奶去说个道理。”说罢甩袖便作势要走。

    大夫人见状赶紧往回拉他:“真是拿你没办法,小祖宗你就别给为娘的添麻烦了,还当着这院子里的事情不够我头疼的?”

    蒋悦然转眼,一脸赖相:“那母亲到底允不允?”

    大夫人叹息:“允,不过要多带几个人,出门了可别想着跟着那几家的少爷耍疯耍的昏了头,想着闹出了祸事,你父亲可也是下得了狠手的,再说也丢了我们蒋家的脸面,你自当是有点分寸,也让我放心你出去。”

    蒋悦然见有戏,笑衔嘴角:“谢谢母亲。”

    “先等着,话我还没说完,你不一定非要陪着沉碧烧香,可切莫与她走散,到底她是别县过来的,又人生地不熟,还是个姑娘家,你若丢了她自己跑去疯,回来我也不饶。”

    “遵命,母亲大人。”

    “晚饭前得回来,不可贪玩。”

    “我知道了。”话说出口,人已经冲出屋子没了影。

    蒋悦然本是答应方沉碧等她下了课在门口约见,可得了他娘的允又拿了银子之后,早就是得意忘形过了头,已是不乐意多等一刻,只管让卓安到书房里去寻方沉碧出来。两人见面之后便在东侧门乘了同一顶轿子出了蒋府。

    卓安从没见蒋悦然那么高兴过,脸上笑意掩都掩不住,主子高兴他做下人的自然能落了个好脸瞧着,他也跟着乐和。

    “方沉碧,你说我们先去福音寺烧香,再去北巷的庙市吃吃玩玩你说好不好?”

    方沉碧瞧蒋悦然一脸兴奋神色,就知道烧香不过只是借口,可她本也没打算去庙里烧香,求神告佛的哪里有什么用,奶奶卧床害病需要的是银子找大夫看病。“

    她身上的钱并不够多,因着身在蒋府里吃穿不愁,无需银子傍身,大夫人让刘婆子送来的银两也不会太多,加之送了刘婆子一些,余下的便更少了。

    可她既不能问马德胜借,也不可能动用翠红的私房钱,蒋煦那里就更不可指望,唯一能开口的也只有身侧这一人而已。

    于是她故作思索了片刻:“少爷不是陪我给奶奶上香来的吗?为什么要逛庙市?”

    蒋悦然闻言,面上一绷,实在不自在:“本少是一介风流男儿,岂能陪着女流之辈做这等无聊的事,有失我风范。”

    自言自语过后,又拿余光看方沉碧反应,但见对方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而是一脸正经八百的看他,遂心又虚了一分,犹是方沉碧到底都没说半个字,终是蒋悦然自己挨不住了,无趣的接着自己的话道::“好啦,知道你眼睛比我大,你就别瞪我了,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方沉碧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蒋悦然生怕她又犯心里不舒服,忙道:“我是见你听了你奶奶害病卧床忧心的很,想带你出来散散心嘛,听说庙市很灵的,吃的玩的看的什么都有,可好瞧了,是你以前在乡下肯定没见过的。再说,女孩子家不就喜欢烧香拜佛的,又喜欢吃吃穿穿,既然庙市里什么都有,那就带你去喽。”

    方沉碧倒也清楚蒋悦然的心思,转而瞧他,眼色渐软:“三少缘何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蒋悦然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之那种感情实在太奇妙了,本是心里泛着计较,见了就心里藏别扭,可却也不知不觉的习惯将眼睛瞥向她那一边,就似少瞧了她一眼浑身就不舒服。

    见了一眼,还想见着下一眼,等到人不在他眼前的时候,又时常想起她笑起来的模样,心头免不了又痒又热。当初他本也是厌恶她,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思全变,连他自己也不懂,倒是忘了方沉碧问他的问题,自顾自在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改了心思。

    “三少?”

    蒋悦然慌着醒神,磕磕巴巴道:“因为,那个,谁让你那么可怜……”

    方沉碧瞧着蒋悦然一双亮晶晶的眼,想了想,问他:“三少,现下无人,我可否跟你说句体己话?”

    蒋悦然无谓:“你但说无妨好了。”

    方沉碧有些犹豫,不管如何开口求财总不是光彩的事:“我奶奶病了,我身上的银两不多,所以……”

    “没问题。”蒋悦然不等方沉碧把话说完,没多大不了的答她,面上带着潇洒却也有着小狡猾,说罢朝方沉碧眨眨眼:“不过我有条件。”

    方沉碧点头:“三少放心,我不会白借少爷银两,算利息也无妨,只是容我存够了就还你。”

    蒋悦然挑眉摇摇头:“倒也不用如此,其实你若应了我这一日陪我去玩,我连本金也可一并不要了。”

    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况且府里拘束又沉闷,兄长年长许多还卧床,蒋悦然的玩伴不多,除了卓安也只有偶尔跟几个大户家的孩子来往,生活倒也无聊。

    “本金我自是分文不少的会还,少爷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蒋悦然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于是又追问:“那你去不去庙市?”: f. r  x0 @# v3 y! d

    方沉碧笑笑:“好,随你去就是。”蒋悦然闻言大喜,乐不可支。

    福音寺的香火一向很旺,犹是这几日寺庙后街北巷有庙市,人就更加多起来。因为翠红没有跟来,两人身边只跟了卓安一个,蒋悦然不愿意跟着丫头婆子挤进人群烧香拜佛,便等跟着随行的下人在侧门等着。

    卓安听了蒋悦然吩咐,丝毫不敢差池的跟在方沉碧身侧,福音寺里香烟缭绕,像是生出浓浓雾气,几步之外的人都看不真切。两人买了香烛便往焚香池那边去,卓安抱着两捧,纳罕的问:“小姐除了给自家奶奶求个平安还要再求其他?”

    “恩,左右都已经来了,索性一并求了吧。”

    燃了红烛,又点高香,方沉碧站在焚香池边阖目合手默默祈祷,卓安在一旁瞧着,听她细细念着:“为求奶奶病去康体,焚香敬上,佛祖保佑,再求蒋家三少蒋悦然平安一生,佛祖保佑。”

    卓安抻长了耳朵恨不得贴上前去,但听见蒋悦然三个字,便欢喜的嘴都合不上了,满脑子想着等着出了福音寺该怎么跟少爷邀功领赏。正想着,突被涌来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烟浓人多,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焚香池前许愿的小人儿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卓安顿时惊出一身的白毛汗,若是弄丢了人恐怕不是单单三少一人苛责这么简单。

    卓安慌的没了神儿,转身无头苍蝇似的寻开了,边跑边喊:“方小姐.”可人多嘈杂,卓安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只管是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蒋悦然在门外等了多时,只见越发多的人从大门进了去,却迟迟不见卓安和方沉碧出来,左等右等,急煞了人。

    再说方沉碧,因着年纪小个子矮,再加之被上香的人推来搡去,等着站住脚跟转身再找卓安,早是人山人海的找不见他身影了,可福音寺太大,出口许多,她又是第一次来,走着走着便云里雾里的不知所处,她想找人问路,才想到自己连蒋悦然等的出口不知晓,顿时觉得头大了几圈。

    眼看已是过了晌午,蒋悦然等得急不可耐,于是急急带着所有下人一并进去找人。进到庙里兵分几路,约定不管是找不找得到半个时辰之后都在原来出口集合。

    卓安寻了大半个福音寺,因着实在是找不到方沉碧的人,只管哭啼啼的先出去寻蒋悦然领罪去,可到了出口,只有一人守着轿子,又不见蒋悦然和其他人的影子,心知是真的大事不妙,卓安只管蹲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的更惨。

    等着蒋悦然带着人进了庙里方才知晓所谓人多到底能多到何种程度,只见烟雾蒙蒙,穿梭着不计其数的香客,肩靠着肩,脚跟着脚,熙熙攘攘的看不清楚个究竟。

    蒋悦然急的额际生出一层细汗,这么多年,倒也没什么让他焦急如此,眼见着人就这么无影无踪了,且不说不知道回去改如何作交代,只说想着往后的日子少了个方沉碧他就不舒服。

    他也顾不得太多,只管急吼吼的拨开人群,红了眼睛的到处张望,大吼:“方沉碧,方沉碧你在哪?”跟在他身后的家丁哪里还有心思找方沉碧,只怕是连着把蒋悦然弄丢了生出差池,会连小命都难保。

    方沉碧也是如逆流的鱼,从一个出口找到另一个出口,只是嘈杂之中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喊她名字,她踮脚瞧了一圈,隐约在人群中看见个墨绿色身影。她心头一喜,只觉得那人像是蒋悦然,便忙跟着往人影那头寻去。

    越过一个又一个身影,却始终不见那抹墨绿色,她开始有些焦急,在古代以贩卖人口为生的人到处都有,她一个七岁孩子,独自在这里游荡必定不安全,若是被人捉了去,少不了卖了受苦或是落入魔窟,总是不得安生的。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曾经年幼时光,孤儿院里孤儿许多,若是有了栖身之地本就是极其不易的,那里的老师对孩子们并不上心,只要不是几日不归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也曾走失,一日一夜过去也不见有人来寻,直至等她自己找了回来都不曾有人发现她曾不归过。

    幼时的事情又上心头,她心思一晃,也不知是谁搡了一把,一个站不住脚再往前踉跄了几步,低了头朝前撞了过去。

    疼,钻心的疼,方沉碧只觉得眼前乍然一亮,额头上发紧的刺痛,紧接着一股暖流顺着流下。她伸手摸过去,再拿到眼前一瞧手上满是鲜血,血越涌越多,从她脸颊一直往下滴的衣摆上全是红。

    蒋悦然只顾着一门心思的找人,推开一层又涌过一层,唯独不见他想找的人,待他又推开人群之后,突见方沉碧跪坐在焚香池边,精致的脸上划过浓重一道艳红,连着衣服上都是。

    “方沉碧。”蒋悦然赶紧上前,眼看着汩汩涌出的血却束手无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首富家的少爷会的也只有如何被人伺候,他手足无措,急的站在原地直打转。

    “我没事,找个帕子按住伤口就好了。”

    蒋悦然见方沉碧的伤口,只觉得心尖都跟着揪了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伸了袖子直直朝她伤口压了上去。

    “方沉碧,你疼不疼?是不是很疼,你流了很多血,你怎么样了?”蒋悦然自顾自把方沉碧揽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扶住她额头,可以感到她身体微微颤抖。

    “没,没事……”

    蒋悦然根本不信她说话,急道:“什么不疼,你骗谁。”转而朝着身侧的下人喊道:“快抱着她出去,找大夫,快。”

    下人不敢含糊,忙着抱着方沉碧往外走,蒋悦然跟在那人身边寸步不离。因着事情突发,也来不及回府,他们便只能先找了个医馆先给方沉碧处理伤口。

    从头到尾方沉碧都不曾吭过一声,她越是绷着蒋悦然看的越是心急如焚,只管紧紧抓住方沉碧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方沉碧,你要是疼就掐我的手,听见没有,掐我的手,你哭出来,别忍着。”

    因着伤口里嵌了不少沙子,大夫只能用药水反复冲洗,方沉碧只是忍着,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疼到眼眶发紧始终含着泪不愿掉下来。

    “方沉碧,你疼是不是,掐我手啊,你听话。”

    耳边都是蒋悦然紧张的声音,就跟拨弄心弦的手拂过她的心口,除了暖还是暖。忍了半晌,她最终还是收拢手指牢牢的握住了蒋悦然的手。

    卓安站在一边连声音都不敢发,只敢啜啜的站着看着,哭的一双眼就似核桃一般。

    坐在轿子里时候蒋悦然的手还是不肯放开,方沉碧瞧他身子绷得紧,人就跟泥塑的一样僵硬,不禁弯弯嘴角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蒋悦然僵直的转过颈子,蹙眉问她:“瞎说,那么大的伤口,还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你疼的,我知道。”

    许是流血过多轿子又颠,方沉碧只觉得头晕脑痛浑身无力,可见了蒋悦然紧张如此,心里有着异样情绪划过心头,前生她遇见一个林东唤,可最终还是有份无缘,这一辈子遇见了个蒋悦然,她突然就怕起来,是不是她的人生注定要失去那些她重视过的人,这是命?

    “你脸色好差,都没血色了,不过你撑一下我们这就回去。”蒋悦然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方沉碧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你阖眼养神,到了我唤你。”

    年少的蒋悦然身子还单薄,可却是带着温热的体温,方沉碧靠在上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牢靠感,就像这臂膀如山,一生一世都会耸立在那陪着她。

    “蒋悦然……”方沉碧唤他,声音轻的快要听不出来。

    “恩?”

    “我真的不疼了,我们去庙市里看看再回去好不好?”

    “方沉碧你疯了,你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要去庙市?不行。”蒋悦然微恼道。

    “那我们不出去走,就坐着轿子逛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方沉碧越说越软,那软腻的声音像是呢喃,就快要化在口中:“就一会儿……”

    饶是蒋悦然嘴里还有再多的话也不得说,只道是被方沉碧照准儿了地方掐中了软肋,见她阖眼喃喃的样子,再听她软声软语,就再也硬不下心,想了又想,他犹豫道:“你若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马上就回去,现下我们只兜一圈。”

    “好……”他觉得肩膀上的方沉碧似乎笑了,动了动身子窝进他怀里,半晌又听她道:“蒋悦然,谢谢你。”

    一颗悬在头顶的心终于安稳的落了下来,她没事了,终于没事了,自己便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放松下之后再感到肩膀上靠过来的人时,他的心又突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得他恨不得自己用手按住。

    就这么蒋悦然突然发现,方沉碧竟然有这般神力,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让他不由自主就快乐或是恼怒,那时的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认定了一件事,能降住自己的人必定是自己心里头在乎的人,而那人真的就只有方沉碧一个,他承认。

    庙市人很多,轿子行进困难又耗时间,可那热闹却是方沉碧喜欢的,帘子被撩开,她张开眼靠在蒋悦然肩头不住往外张望,脸上还带着淡淡喜悦神色。

    刚才因为紧张,蒋悦然紧握住方沉碧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下松下劲儿来,便生出其他情绪,他越发僵硬身体,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就跟着了火一般,握也不是,放又不愿,好生为难。

    蒋悦然第一次与方沉碧离的如此之近,看她长长的睫毛,潋滟流转的眼,黛眉樱唇,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只觉得美的连梦里都嫌看不腻。

    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轿子一顿晃了两人,蒋悦然这才醒过神来,尴尬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血流的太多得补补。”说罢连自己都觉得尴尬,遂急急松了手,自圆其说:“反正你不疼了,我不管你了。”

    方沉碧只觉得手上一空,而后是丝丝凉意侵入,她侧头瞧这蒋悦然俊艳羞涩的脸,衔笑,一字未说,只是探过手去主动握住了蒋悦然的手。

    他见她笑,眼色深深如是,是平日里从来不见的亲切,也是自己再喜欢不过的,遂便没有再挣脱,任凭她两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头喜着。

    明明两人是嬉笑着从蒋家大门抬出去的,可回来时候却是一个伤一个病。

    方沉碧的伤口虽是经过大夫处理包扎过,可却还是免不了染了炎症,回到蒋府时候,伤口肿的十分厉害,又红又亮,上了些药膏却还是迟迟不能愈合,仍旧断断续续流着血水。

    翠红急的要命,又怕是这么漂亮的脸蛋上留了疤下来可惜了了,忙不迭的去找马婆子过来,又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洗了伤口,用了些药粉敷着,还开了两副去淤消肿的方子就走了。

    翠红见方沉碧阖着眼躺在床上,雪白的棉布上渗着丝丝鲜红血色,不禁连连叹息,刚想张嘴说话,却被坐在床边的马婆子给挡住了。马婆子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出去熬药。

    翠红点头,又看了床上小人儿两眼,调头掀帘子出去了。

    再说蒋悦然,也不知怎么的夜半里也高烧起来,迷迷糊糊的又不肯睡觉,闹得卓安和茗香一眼也眨不得。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大堆,送药送汤搅得屋子里总清静不下来,蒋悦然本就昏沉乏力,明明想睡却又睡不沉,再加之人来人往的嘈杂与然弄得他燥怒的很。

    “卓安……”听见床里面的人喊着,卓安赶紧掀了帐帘,弯腰问道:“少爷,您有事?”

    蒋悦然呼着热气,沉沉道:“你帮我走一遭梨园,看看方沉碧怎么样了。”

    卓安为难,皱眉咧嘴:“少爷,方小姐园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少,应该无大碍,您别担心了,好生养病。”

    茗香从外面丫头手里接过药碗,就怕凉了失效,忙忙进门,跟着挤进帐子送药,也跟着听见了他一字半句的话,便心里犯了不舒服:“少爷快把这药喝了吧,您都已经病这样了,还念着别人做什么,看脸红的还是没退烧吧,我去……”

    茗香话还没说完,哪知蒋悦然猛地坐起身,扬手将她手里的药碗打翻,热腾腾的药汤溅了四处,本是被高烧烧红的俊脸上满是怒容:“平日就是太过放肆你们这些婢子,任是什么话都敢说,你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茗香一怔,卓安也是瞪大了眼,不知晓到底为什么会让蒋悦然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谁都不敢吱声,连门口要进门的婆子闻声都胆战心惊的退了出去,谁也不乐意沾着麻烦。

    蒋悦然喘着粗气,像是刚喝了一碗烫嘴的热汤,连着眼珠眼皮都跟着烧,他大力睁了睁眼,瞪着茗香:“休得多话,不然看我怎么罚你,只管让你哭爹喊娘的。”

    茗香进着屋子伺候他也有快七年了,本也知道蒋悦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不过实在调皮捣蛋,怎么说都也不坏。这么多年以来,也没见他对着谁说过太狠的话,今儿也不知是怎么的,不过就是劝着他别多操心些没用的,犯了几句话而已,居然惹得他恼她骂她。

    茗香也是个花般年纪的女儿家,虽是丫头可平日里也算是娇贵养着的,如今挨了这狠话,脸面上自是挨不住,她抽泣两声,扭过头钻出帐帘跑出屋子去了。

    卓安也不敢追上前去,只敢弯着腰,拿着帕子帮搽洒了一被子的药汤渣子,怯懦劝着:“少爷别气,小的伺候您用了药睡了觉就去梨园看看方小姐如何了,您别急。”

    许是烧的厉害了,他觉得就算是坐着都有些困难,头昏沉的像是坠了块铅坨子,张眼闭眼之间整个帐子都跟着不停的转。

    卓安见他应是病的不轻,连忙扶他躺下:“少爷好生养着,大夫说是白日发汗着了凉风受寒了,得养着一段日子才能好呢。”

    蒋悦然顺着卓安的方向躺了下去,却感到自己的身子好似沉到一床厚厚的棉絮之中,总也到不了底儿,他清清喉咙,喃喃道:“我没事儿,给我把药端过来,我喝了就躺下,你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

    卓安“嗯”了一声,退身出去了。

    茗香躲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哭个没完,越想便觉得心里越是委屈,心里气着蒋悦然脾气那么大,又暗自将这无妄之灾的罪过转到方沉碧身上去,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受这委屈?

    卓安走了一遭厨房,婆子煎的药汤还有剩下,于是又倒了一碗,赶紧往屋子里头端去,进门时候看见茗香在哭,卓安连忙上前道:“我说你也别哭了,你说那话岂不是犯少爷心里不舒服吗?不管少爷平时多娇生惯着你,可你我也终究是个下人,说话得听风辨音,哪容话不经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

    茗香撩了袖子抹泪,瞪着卓安:“你且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我哪有你那么会听风辨音的,你心跟明镜儿似的,怎不去梨园讨少爷心尖肉上的人的欢喜,来这里听我的废话做什么?”

    卓安暗自叫苦,赶紧调转方向:“我可是为着你着想,你想着啊,少爷早晚要娶妻纳妾,也不知道将来进门的女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要是你我都给养成了坏习惯,他日也是得挨罪受罚的命,更何况少爷平日待你又不错,现下还病得厉害,你计较个什么啊?”

    其实卓安懂得茗香的心思,当初茗香是一直伺候在大夫人身侧的,见她性子虽不算稳重,倒也不是个喜爱搬弄是非爱泛口舌的丫头,又曾帮着婆子带过年幼的蒋悦然,就等着他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送来这院子伺候着。而大夫人应该也是有心容她将来做个通房丫头,遂大家心里也有几分清楚,只管不说破就是。

    “罢了,罢了,进去伺候着吧,现下少爷脾气燥急的厉害,我送了药还得出去办事,屋子里没个可靠的人怎么是好。”

    说罢生怕药汤凉了,赶紧往屋子里去,只听身后茗香跟在他身后,恨恨道:“也不过是个比我们稍稍有些身份背景的丫头而已,少爷到底是怎么的,连说都说不得。”

    这句话倒是让卓安心里一惊,他也知道三少爷的反应似乎大了些,说是平素玩得好的也不至于如此,可若是……卓安不敢想,又怕茗香想歪了到处嚼舌头,于是扭头正色:“方小姐头顶上的伤还不是少爷连累的,若是少爷不出去玩庙市,哪来这一出?问问岂不是应该应分的?”

    茗香被说的无口辩驳,哼了一声,撩帘子进去了。

    正月已经过了,可到了黑天还是冷的像是冰霜裹住了骨子一般,卓安拉了拉衣领,搓着手一路快走往梨园方向赶。进门的时候,有婆子刚好出来倒水,见了来的是含春园里来的人,赶紧喊翠红请着卓安进去暖和缓和。

    卓安见了翠红忙问:“小姐伤口如何了?少爷这边一直放不下心来,人还迷迷糊糊的也不忘让我过来瞧一眼回去报个平安。”

    翠红扯了卓安到外厅的火炉边坐着取暖:“大夫来瞧过了,伤口上的药膏又给都剥了下去,又冲又洗红了一盆的水,而后又敷了药粉,可还是时不时渗着血水,伤口又肿的厉害,刚摸了一把,浑身滚烫滚烫的,马嬷嬷说可能是害病烧起来了。”

    卓安闻言,倒是心头又抖,倘若是这么如实转告,说不准他主子怕也得爬过来瞧上一眼才能安心,于是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少爷的脾气劝也劝不住,待会儿夫人和老爷过来看,还不知道要怎么训他一顿。”

    翠红笑道:“怎么可能,老爷可是最金贵三少的,哪里会骂会训,了不起念叨几句就算作数了。可不像我们小姐,这院子也不会有谁来瞧,说不定明日去不了慈恩园请安,大少爷哪里饶不了呢。”

    卓安也跟着唉声叹气,心里却翻来覆去的琢磨蒋家兄弟与这个方沉碧的事,两人又你我来往的说了几句,赶巧马婆子从屋子里出来,卓安赶紧上前:“马嬷嬷,我可好方便进去看小姐一眼?”

    马婆子朝屋子里努努嘴:“药喝下了,刚才睡下,说是额头疼得狠,你就且先回去吧,明儿等好点了我让翠红过去给你说一声。”

    卓安伸长了脖子往里瞧了几眼,隐约看见藕色床帐放下,屋子里面还有一盏小油灯,又想着既然马婆子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遂一再嘱咐道:“嬷嬷明儿可一定要让翠红姐走一遭含香园去找我,不然少爷肯定不消停,还为着小姐的伤势自责呢。”

    马婆子点点头:“成了,跟少爷说小姐无碍,已经休息了。”

    卓安应声又撩帘子出去了,他刚走,翠红扭头问马婆子:“嬷嬷,你说小姐当真没事?”

    马婆子叹了一口气,道:“大夫说这疤是留定了,先前洗伤口时候原本结痂的地方又裂开过,怎么也好不齐全了。走吧,这晚上你叫外面的海棠跟着一起照看,切莫让她晚上再烧起来,小姐身子骨有点弱,挨过这一宿就没事,不然,有得病一段时日了。”

    两人不敢再多说,生怕吵醒了浅睡的方沉碧,都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

    喝过药昏昏欲睡的感觉几欲淹没蒋悦然,他撑了再撑,不停转身就怕睡着了下人不叫他起来听信儿。等着大夫人处理完园子里的事,才带着刘婆子跟蒋茽一道赶往含香园来看蒋悦然。

    刚一进门,正巧碰上才从梨园回来的卓安,便是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卓安吓得丢了魂儿,就地跪在门槛的地方连连磕头,先是疏忽看守闹得方沉碧受伤,后又惹得蒋悦然着凉生病,若是主子追究起来他哪里跑得掉。

    “这群没心肝的东西,看着平日能说会道,装模作样的,到头来一动真格的就都是指望不上的。伤的伤,病的病,也不知道要你这帮奴才婢子到底作何,要是做不好,都卷铺盖回去种地养猪算了。”

    卓安哭道:“夫人息怒,饶了小的吧,小的该死,夫人息怒。”

    蒋茽没多少心思跟卓安纠缠,只是冷哼着的拂袖从他身边走过。三人进了屋子,里面只有茗香一个人守在床边,正给蒋悦然换帕子敷头,见是夫人老爷来了,茗香赶紧避身退到一边,恭顺道:“茗香给夫人老爷请安。”

    蒋茽急的蹙眉上前,看一眼昏昏欲睡的蒋悦然,心疼到手抖:“我的儿啊,可还身子难过?”

    蒋悦然晕晕看不真切,只听闻按声音应是自己父亲,于是点点头,轻唤了声:“父亲……”

    刘婆子扶着大夫人靠上前来,又是哭哭啼啼一番:“这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了,本是出去烧个香火拜拜佛,怎的一回来就病了?”说罢用帕子拭泪,扭头问茗香:“大夫怎么说?”

    茗香答道:“回夫人,大夫说是发汗吹了冷风,只是着凉发烧,服下几副药就成了。”

    听见这么说,大夫人方才放下心来,刘婆子跟着耳朵边上念叨:“夫人,是不是这庙里什么地方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不然怎的会有伤有病的呢?”

    大夫人本就是极信这个,又担心自己这幼子有个三长两短的,遂跟着揪了心:“你切莫随口胡说,去个庙里到底能惹了什么东西回来?”

    刘婆子斜眼:“夫人,这话可不好说,去庙里拜的哪个不是求事的,谁知道呢,就当是静一静宅子也是好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大夫人越听越觉得有理,点点头:“明儿你去找马文德问问,让他出去寻个得道的尼僧进门瞧瞧到底是招了什么东西了。”

    刘婆子连连点头:“我待会儿就去梨园找马婆子说去,夫人莫急。”

    蒋茽跟着蒋悦然稍说了几句,又怕打搅他休息,便带着大夫人先行离开了。

    三人一走,卓安这才敢起身,连忙进门回蒋悦然的话:“少爷不必挂念,方小姐服了药已经休息下了……”

    卓安没敢跟他说起伤口留疤的事情,心想着能瞒一时等着他病好了再说不迟,于是含糊道:“大夫也给敷了药粉,说是等着看看到底能长成什么样。”

    蒋悦然听见这番说辞,心方才落了地,轻轻“嗯”了一声,便慢慢没了声音,任自己沉沉昏睡过去。

    也不知是醒时还是梦里,他看见长大之后的方沉碧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轿子里被从蒋府之外给抬进来,掀了帘子,揭了帕子,方沉碧露出一张脸,美得倾国倾城,她朝自己笑着,问他:“三少爷,我嫁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蒋悦然半是惊艳半是惊讶,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嗵嗵作响,喜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是在这关头上,他突然念上一件事,从前课堂上读得“两情相悦”这个词,到了今天他才懵懵懂懂的了解了一个大概,许是就是如此?她喜欢自己,而自己更喜欢她。

    熬了半宿,方沉碧只觉得自己额头那块伤口像是洒了辣椒粉在上头,又灼又痛,呼吸跟着有些沉浊。之前那会儿,她隐约听见门外似乎有卓安说话的声音,知道是蒋悦然遣人来问的,心里明明是暖的却也不是滋味。

    从以前到如今,真真能设身处地的,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的人太少,爷爷奶奶为着亲孙放弃她,方安也是如此,可她能理解并不觉得怨恨,只是那时那刻心里确是有了失落感,许是因着她曾经幻想过,他们给的感情是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去的,但结果还是难免让人感到沮丧。

    再想到蒋悦然,想到今天下午的种种,她便开始计较,依赖到底是个好事还会是件麻烦?而蒋悦然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一脉暖流还是冰晶如剑?

    她又感觉痛了,不知是哪里,只觉得浑身都跟着不舒服,张开眼,瞪着晕黄满室的灯光,只看见帐顶的水晶流苏静静垂在头顶上。

    “蒋悦然……”她喃喃出口,却顿时觉得心虚,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慢慢涌上她胸口。

    隔日起来时候方沉碧仍有些低烧,马婆子将马文德也给叫了来,就是怕着大少爷那面说不过,遂准备让马文德亲自走一遭去。

    翠红一早煎了药,等着方沉碧醒来时候就给端了来,人一进屋子,顿时药味四散,苦森森的实在不好闻。

    马婆子就怕方沉碧闹性子不爱喝,还特意让翠红盛了酸甜的腌梅子过来,于是自己挪身坐在床边,把方沉碧揽在怀里哄着:“沉碧啊,喝了这药可就不会一直病着了,虽说是不好喝,你只要捏紧鼻子一仰头就喝下去了,然后吃两个梅子就什么苦味都没了,来喝了药吧。”

    从小到大,前生今世,她病着的时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她,不得不承认,人的体温才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那一刻她心口一酸,偷偷的想,这是不是就是母爱的滋味?

    马婆子不知道方沉碧怎么做想,看她盯着药碗也不说话,再一瞧已经是红了眼,当下自己心里也跟着心疼,她知道方沉碧刚落生就死了娘,长这么大都是爷爷奶奶爹爹一手养着的,可到底也不如亲娘伺候的周到。

    再者马文德那远方表妹马巧月是何等刻薄刁钻的角色,又带着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嫁给方家也只是寻个暂时栖身之地,想也想得到方沉碧在方家时候的境遇肯定好不了。

    马婆子本是没子女,心又善软,见了这般光景也是眼泛泪光,她倒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孩子,若不是给蒋府收了做童养媳,她倒是希望带回去自己好生养着。为这事还跟马文德抱怨了几次,马文德直骂她是个不成事的娘们儿家货色。

    马婆子思及此,也是叹了又叹,只是抱着方沉碧在怀里,沉沉道:“吃药吧,吃了药身子才能好,沉碧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就算老天爷亏待了你,你也总要给自己争口气,把余下的日子过的更好,你娘在天上看见了也会乐。”

    方沉碧听了这话心头更沉,好日子?如果说嫁给蒋煦为妾便是好日子,那她的好日子真的近在咫尺又唾手可得了,可她心里头亦有了一个小小奢求,却也只能在心头灵光一闪,便又无声的暗淡下去。

    有愿望固然是好,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个愿望只能是个远在天边的奢望,而奢望的贪念若是越了界许是就变成了一片沼泽,总有一天会陷下去,且无法自拔。

    “喝药吧,孩子。”

    马婆子温声把药碗递给她,方沉碧举了碗几口喝下去,原来药汤的味道果真是难喝的很,不止是屏住呼吸只管吞入就能下咽的,那一刻她想到了蒋煦,若是一个只能把苦涩药汤当成水喝大的人,又到底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

    “嬷嬷,我今天没法去慈恩园,大少爷那里……”马婆子会意,扶她躺下,安慰道:“你表舅舅去捎话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方沉碧张望了一圈,不见翠红在屋子里,又问:“嬷嬷,翠红人呢?”

    马婆子笑道:“昨儿晚上三少爷还遣了卓安过来问个原委,你刚好睡着了,我就没让他进门,答应一早让翠红过去跟着报个平安来着,翠红这就去了啊,你有事?我帮你做。”

    方沉碧摇摇头,淡淡道:“没事,我就问问。”

    马婆子虽是有些诧异,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一来两人年纪尚小,二来方沉碧的伤也算是蒋悦然惹出来的,他来问个好歹本也无可厚非的。

    许是因着这些碰巧的事事蒙蔽了眼,所有人都发觉蒋悦然大题小做,又都同马婆子一般想来想去自己想出个道理来,于是无人再多说什么,只当是蒋悦然也慢慢长大了懂得些礼仪道理了。可到底他的心思如何,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一早开饭时候,厅上不见了两人,三夫人斜眼瞧了瞧,又调眼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夫人,嘴角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到底是老太太先坐不住,饭没吃几口,就吩咐身边伺候的丫头紫秋,道:“悦然病着,嘴里肯定没味道,吩咐厨房熬些清淡的莲子粥送过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了吃喝可是不得了的事。”

    紫秋俯身拜了拜,跟着出门预备去了。

    老太太转过头问蒋茽:“我那宝贝孙儿当真没事?”

    蒋茽笑道:“母亲勿急,那孩子只是受了风寒,吃了药躺上几日便没事了。”

    老太太将信将疑,又看了看身边的媳妇,蹙眉:“也不知你是懂不懂分寸,多大的孩子就敢放着出去随他耍疯,你道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看你怎么活得下去。”

    大夫人面上一紧,也知道是自己纵容儿子过了头,忙垂头道不是:“母亲别气了,媳妇知道是失了分寸,被那小子几句甜言蜜语蒙了眼,下次再不敢了为他所为了,母亲放心。”

    老太太冷哼:“只知道生养不知道教养,还怎么受得起子女叫的那声娘?”

    说罢面色不善的朝下面两桌扫了一圈,冷声道:“你们也都跟着听,我这是说她,也是说你们,可别让我再听见哪个孩子又惹了让人操心的事出来,若是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瞧我怎么要你们好看。你们可别以为自己不是悦然亲娘就平时不管不顾的,悦然要是再出了事,我只管跟你们这些做娘的做姨娘的算账。”

    话音刚落,老太太不悦的站起身,由着身后的青婳扶着,丢下三桌人,自己先回去了。

    几个夫人无不是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几分滋味在心头。

    大夫人叹了叹气,对着喝粥的蒋茽道:“也活该我挨婆婆的骂,日后定不对着那小子心慈面软,还好只是风寒,若是跟着沉碧一样伤了胳膊腿儿的,我可真不好像婆婆交待了。”

    蒋茽喝了最后几口,也站起身,伸手指了指外面那一桌人:“老太太平素就金贵悦然,你们也都放着聪明点。”

    几人颔首,轻应:“老爷放心。”

    蒋茽走后,大夫人也随着出去了,这一顿饭挨了两个人训,听的时间久了,粥都凉了,余下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再吃,也纷纷离去。

    一行人出了前厅大门便散开,各自往各自院子里去,三夫人探身与身侧的姜婆子往自己的旺香园离去,边走边嚼念:“也不过就是个男丁,说来府里还不是有三个少爷,可老太太一见悦然有个风吹草动就跟针扎刀捅了一样,不过是着凉罢了,到底有多大了不起?当初蒋煦要死要活的时候,也不见她那么紧张过。”

    姜婆子跟着撇嘴,凑上前:“大少爷那般光景,老太太心里清楚地很,根本就是指望不上的,偏是平时又对着大夫人最为看重,自然对着她生养的三少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喜爱。

    至于二少爷,夫人也看得出来,府里但凡什么脏累差的差事不是都丢给他了,京城那些铺子即便是照看的再好,说到底也都是给三少爷预备的,现在就等着三少顺利健康的长大,那就什么都齐全了。”

    三夫人冷哼:“也道怪我这肚皮不争气,连着生出两个丫头出来,不管老爷平日来我房里多勤,始终比不过大夫人,也没能生出半个儿子出来,不然这府里哪还容一个十岁的黄毛小子作威作福。”

    顿了顿,又有些冷言道:“生出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只管称她一声母亲,于我这个做亲娘的也知落得个姨娘的份子做。”

    姜婆子闻言谄媚一笑:“夫人何必这般想,若是有了男丁立足,管他称做什么,最终还是自己身上掉下肉靠得住,若是您急着,不妨再考虑看看婆子我之前提及的法子?”

    三夫人斜目:“怎的就敢乱试,你这婆子吃疯了酒不成,这些有的没的说了倒是惹得我心头不自在,还说个不停。”

    姜婆子见三夫人不爽快了,只得悻悻的闭了嘴,退到一边,回到:“夫人莫气,婆子我也是看在夫人心急,想法子帮您解烦解忧。”

    三夫人不再多说,扭扭自顾走自己的,可心里却不似脸上那么平静,翻来覆去的打算起姜婆子跟她提了几次的土法子来,等了这么多年还不见生出儿子,若是如此她也不甘不愿,倒是试试也无妨。

    正走着,只听身后有人唤:“姨娘?”

    三夫人与姜婆子顿住脚扭头一瞧,来人正是蒋丛。三夫人见了亲生女,倒是面上染了一笑:“你不必上课去?”

    “今日然弟跟方沉碧不能来,老太太和母亲那没心思管着,就允了免了今日的课。”

    三夫人笑着牵了蒋丛的手:“那便一道与我回去院子里说说话。”

    三人聚在一起,谈笑着离开。

    翠红一大早就去了含香园报个平安,蒋悦然不依卓安带话,非得自己起身来听个究竟,听闻是平安,便放下心,又让卓安陪着翠红把院子里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往外搬,茗香见了恨恨的躲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翠红也怕这三少爷我行我素的性子连累她们小姐招嫉,遂连连推却,可蒋悦然哪里肯允,到底是搬了些吃的用的回来。

    再说马文德也去了慈恩园捎信儿说起方沉碧受伤的事,蒋煦闻言绷紧一张脸,瞧了马文德半晌,到底酝酿出的脾气还是憋了回去,只是冷冷道:“那便让她好生养着,切莫到时候背地里嚼着舌根说我不近人情,只是不知晓当初她出府耍疯时候可曾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道理。也不知是谁教的,越发洋洋自得起来。”

    马文德自是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得,却也只能含着笑认错:“少爷息怒,沉碧年岁还小,又逢家里生了变故,想去福音寺烧香祈福化灾化难,虽是行的没分寸,但念在她年幼无知又一片孝心的份上,大少爷便饶她一次罢。小的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日后定不敢再犯这毛病,这都是小的管教无方,是小的的错。”

    蒋煦并不为马文德这番话所动,眼皮也不挑一下,不耐道:“下去罢,等她好全了再来,少来哭丧的一张脸烦我。”

    马文德又是一番认错,方才退身出来,只是他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试问这蒋府大少爷也是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瞧他牙尖嘴利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却也不过是个豆腐心罢了。

    想到这,马文德的心又轻快起来,喃喃道:“口不对心?很好,至少说明他有心了。”

    马文德刚走不多会儿,蒋煦支开宝珠招李婆子到跟前,吩咐她:“取些补身子的东西给梨园送去。”

    李婆子自当知道方沉碧本是预备给蒋煦填房的,现下多怜惜一些很是正常,遂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着。

    她刚走到门口,又听蒋煦道:“避着点耳目,少惹些是非。”

    李婆子领会意思,专挑着宝珠在屋子里忙的时候预备东西再小心翼翼的送去梨园。

    就才那么一两天的功夫,大夫人那里送来的,两位少爷送来的,梨园里东西一下子多了不少。

    方沉碧口轻,肉食吃的极少,多半喜欢清淡些的东西,马婆子整日看着厨房送来的饭菜,说是伤口愈合时期吃不得酱油,不然疤痕难退。于是方沉碧将一些吃的用的多半都给马婆子和翠红挑了去,余下的看着园子里还有谁要就都分了。

    蒋悦然倒是恢复的很快,过了两日就能下地又生龙活虎起来,等到不必躺在床上他第一件想到的是去看方沉碧如何了。卓安也劝不住,更不敢生生拦着,于是只能给蒋悦然穿的厚厚的,陪着来梨园。

    方沉碧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很慢,等到蒋悦然来瞧的时候,头上还有白棉布包扎着。

    一身淡蓝棉缎袍子外又裹了厚厚的一件皮袄,头上戴的是一定金绣铜钱花样的棉袄帽,蒋悦然一踏进门口见了这情景,原本兴致勃勃的俊脸顿时绷得紧,想着方沉碧的伤口是不是好不了了。

    方沉碧怕他信口胡诌,于是清了屋子里头的人,只留着卓安在身边伺候着。

    蒋悦然几步迈进屋子,连袄袍和帽子都不脱,直直坐在方沉碧床边,瞅着她的额头,忙问:“方沉碧,你还疼不疼,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长好?”

    方沉碧朝床里让了让,裹紧被子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是愈合的不好,嬷嬷听大夫说没大碍,只是要拖些时日罢了。”

    蒋悦然还不肯罢休,伸手过去扯方沉碧靠过来,急急甩了帽子让她的额头跟自己额头抵在一起,方沉碧一怔,卓安在旁侧看的更是傻了眼。

    两人面面相对,近的气息可闻,方沉碧只闻到一股子清冽的凉风气息,蒋悦然则嗅到一缕缕汤药味道,其中还混了一丝隐约可闻的茉莉花香味。

    “我说少爷,您这是……”卓安上前,拉也不是,扯也不是,跟着急得煞红了脸。

    方沉碧也跟着醒神,一把推开蒋悦然,尴尬道:“都说没事了。”

    蒋悦然无辜的眨眨眼,念叨:“我怎么还觉得她在发烧?卓安你试看看。”话刚出口,卓安扯扯嘴角,又听蒋悦然急道:“不行,你不能跟我这么样试。”

    他话音刚落,见屋里里的另两个人都没了声音,就似约好了一样,噤声,挪走眼神不去看他。

    “我说方沉碧你可真是成了纸糊的人儿了,我当日送了那么多补的东西来,你怎的还是不见好?”

    方沉碧无奈看他一眼:“三少爷病好了明日就可以去书房读书了,夫子肯定想你想的很。”

    这话说到蒋悦然的痛脚,他咧咧嘴,一脸苦相:“你可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读书识字的。”

    在梨园坐了不少时辰,卓安劝方沉碧赶,好说歹说的才把蒋悦然的大驾送了出来,出了门的时候人家还不高兴了,对着卓安耍脾气:“瞧着你也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无常小鬼儿追着你索命,火急火燎的不知道作甚,连半日安生都讨不到。”

    说罢调身自己先走了,卓安猫腰跟在蒋悦然身后,眼珠子转了几转,斟酌了片刻便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我说我的少爷啊,说到底方小姐也是过来伺候大少爷的,好歹也是男女有别,您一个劲儿留在人家屋子里头,让下边的丫头婆子见了还不背后嚼舌头根子?这要是传出去,人家到底怎么看方小姐,这不是连累人家嘛。”

    蒋悦然不以为然,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嚼舌头根子?我看谁敢嚼,要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捣鼓她,到时候非割了那人舌头不可。”

    卓安眉梢抽了抽,还是不死心,又道:“少爷,现在大夫人老太太不管着您,随着您心思来,那是因着您跟方小姐还都年纪小,要是再过个两三年,你看夫人们还能袖手旁观不?再说了,大少爷那里您也是知道的,终日没个好脸色,身子又照常人瘦弱,方小姐想着怎么伺候大少爷都已经是费力费神了,你若是可怜她就别再跟着围前围后了,也算是帮了方小姐的忙嘛。”

    蒋悦然闻言,脚步一顿,想了想道:“难怪我娘要找马文德送进府里来一个丫头,弄半天是为了伺候我哥?可园子里的丫头还少吗?为什么非得方沉碧去做,怎的别人做不得?”

    卓安一听,心知蒋悦然真真听错了方向,又劝:“且也不是这么说,可毕竟方家小姐的身份说是进门做千金小姐的,就算小的这么说,少爷也信不了,更可况……”

    卓安的话说了一半,蒋悦然瞪了眼叱喝:“什么身份不身份,你跟了我这几年没学会好的,倒是学出了狗眼观人,你道是让方沉碧站出来比起我那几个姐姐妹妹谁有她更像大家小姐?”

    卓安连连讨饶:“少爷训的是,小的并不是说方小姐身份低,只是老太太大夫人都这么安排,肯定有她们的心思,您若听小的一句,就别参合了。”

    蒋悦然冷哼:“什么参合不参合,入了我的眼界,管他谁说些什么,我只管我自己喜欢就是。”

    蒋悦然这一句说的卓安头又大了几圈,只觉得这事情更是复杂了不少,心里还清楚着顶头主子素来的脾气,他这么说就真的会这么做。

    李婆子送了东西回去,找个宝珠不在的空当跟着进了屋子,蒋煦抬头看来人,又低了头下去,就听李婆子靠过来道:“少爷,东西都送了过去,小姐收下了,让婆子我带个谢给少爷。”

    “恩,她如何了?”

    “说是不烧了,只不过伤口还没愈合,看样子还得熬过段日子。”

    “嗯,你出去吧。”

    李婆子想了想,又多了嘴:“少爷,我看见三少爷的人也去送东西,似乎送了不少。”

    听见这话,蒋煦抬了头,蹙眉:“悦然?他送东西?”

    “正是。”

    蒋煦哼了一声,低头不再看她,李婆子见自己无趣,便悻悻出来了。等着出了门宝珠刚好端着水盆进门,一见李婆子进了屋子,一双杏眼瞪圆了,叨骂:“什么劳什子货色也想着衔上高枝。”

    李婆子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皆不是个颜色,只道是垂着头讪笑着先走一步,等到宝珠端盆进了屋子,但见蒋煦的脸实在难看的很。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到底是这个慈恩园的半个主子,想着这里面少了什么东西还不是点点数就知道的事,可她也晓得,有些事情是她拦不住阻止不了的,蒋煦如何对待方沉碧,她看在眼里却苦在心头。

    而更重要的是,蒋煦的脾气,无论她跟了他多少年,是同眠共枕亦或者闻言软语都不能劝得动的,她看着方沉碧的所为倒是摸出了些门道,少说便少错,不说则不错。

    “少爷,洗脸了。”宝珠含笑把盆子端了过去,刚把蒋煦的手放进盆子里,谁知蒋煦突然大吼一声掀翻了盆子,水泼了一地一床,铜盆滚落在地一直滚到门口去。

    蒋煦瞪大眼睛喘着粗气,盯着一动不敢动宝珠吼道:“你是不是都知道,知道了还跟我兜着圈子,全都把我当个傻子痴人对待,是不是,是不是?”

    宝珠垂头站在一边一句不敢多说,只是无助的摇摇脑袋。

    “我只是病着,还不痴傻也不糊涂,你们当心算计错了。”

    “我没有,少爷,宝珠没有。”宝珠连忙跪在床边,哭哭啼啼的道。

    她这一哭蒋煦更是烦,想着蒋悦然敢送东西,也是因着自己本就是个只会卧床的废物,方沉碧虽然不是他屋子里的人,可迟早都会是,那个与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又凭什么插这一手,做些多余的事来?

    他不是真心实意对方沉碧有感情,只觉得难得自己也放了份心思在里面,这么一来,自己的好意反变得不够值钱,送了还不如不送,免得被人家拿来做些比较倒成了被下眼瞧的废物。

    从小到大,他才是蒋府里唯一,是嫡子嫡孙,老太太金贵,父母疼爱,又是因着这样的衣服身子,更是无人不敬无人不恭,只道是十五岁那年一对双胞兄弟的落地之后,死了一个只剩下这一个,那般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便一去不回的落在了弟弟身上。

    不是他不再受关注,而是蒋府上下对于弟弟的关注远远超出了自己太多,此后老太太便极少过来这屋子,偶尔母亲也来,看见他就似见他马上要咽气一般,除了哭还是哭。

    而他也许久没见过父亲走动这里,慈恩园像是一座孤城,里面应有尽有,唯独少了份人气儿。

    宝珠不知道蒋煦为什么要发脾气,只知道因是跟那李婆子不无关系,这边忍了气挨了骂,等着一出了屋子便直直到后院去找李婆子算帐。

    李婆子倒也精明,摸透了蒋煦的脾气,知晓宝珠这一进去定是好不了遂出了屋子之后便忙不迭的出了蒋府,因着这些婆子的男人多半都在蒋府有差事做,所以家离着蒋府很近,可只要她出来了躲过宝珠兴师问罪就管不得别的了。

    宝珠推了房门惊得里面几个丫头抬头看,她眼泪还没干,星眸扫了一圈,骂开了:“那衔高枝往上爬的老货在哪,有本事出来说话,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厉害?”

    旁侧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扶了宝珠胳膊劝道:“宝珠姐别气了,李婆子早出府回家去了,你明儿再来找吧。”

    宝珠一肚子没地方撒,又是委屈又是憋火,甩了小丫头的胳膊跑出去了。

    晚上的饭食是大夫人亲自送过来的,做了几道补气养身的菜色,是眼看着蒋悦然吃完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等着大夫人人走远了,蒋悦然朝卓安道:“你走一遭前院,看马文德人在哪,把他叫过来。”

    卓安猜想他找马文德十有**是为了方沉碧,卓安不想去,蒋悦然又催得急,蘑菇了一会儿,卓安问他:“少爷,许是马大管家这时辰不在园子里了吧,不如明日再叫?”

    “你没去找,怎知他人不在?”

    “少爷……”

    “你倒是胆子大了,我的话也敢不听?”

    卓安被闹得没法,只得拎着灯笼出去找马文德过来。马文德进门,蒋悦然正在桌子上练习写毛笔字,于是他上前弯腰笑道:“三少爷找我?”

    蒋悦然点点头:“跟马大管家问个事。”

    “少爷请讲。”

    “我听说方沉碧是我娘让你寻来送进府里的,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文德不知蒋悦然到底什么意思,小心斟酌了下回他:“大夫人想寻个女儿养着。”

    蒋悦然虽然年纪不大,可却也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马文德这人平素很好讲话,只是总觉得那张笑脸背后有古怪,于是他耸了耸眉梢:“可我听说却不是这样的。”

    马文德还是笑问:“那少爷听闻是如何的?”

    蒋悦然眨眨眼:“大管家只管靠上前来,你听我跟你说个仔细。”

    马文德笑眯眯的走上前去,低声道:“少爷请讲。”

    蒋悦然轻声道:“她们说方沉碧是你给我哥招来伺候的人,这哪里是个小姐,分明是个丫头。”

    马文德也没反驳,不答反问:“少爷信?”

    蒋悦然笑道:“不知道信不信,不过我知晓你这是讨我娘的欢心,就是不知晓马大管家能不能也讨我个欢心?”

    马文德眯眼一怔,倒是真想不到这小子也有这样的心思:“少爷是指……?”

    蒋悦然弯弯嘴角,一双眼亮极了:“你只管再给我哥寻个什么丫头去伺候,方沉碧送我房里来就好。”

    这次马文德再笑不出来,愣在当处,一脸堆在一起的褶子化不开,瞧去就好像是朵霜打了的皱菊,他结巴:“这……”

    这怎的是他马文德一介奴才说换就换的,且不说大夫人老太太那里没个交待,单说大少爷那里也是过不去的关。

    这兄弟两个虽是同母同父,可平素极少往来,小时候大少爷就很是不喜这个亲弟,蒋悦然长大懂事之后也不爱跟哥哥亲近,若是他敢将方沉碧从慈恩园送到含香园,那不是明摆着瞧不起大少爷转而恭维三少爷?

    而大少爷的脾气他更是了解的清楚,他对方沉碧倒也没多少喜爱,只是瞧着别人抢了自己东西,这口气断是不会轻易咽下去的。

    这一来一往之中,主子跟主子,哥哥跟弟弟,那里分得出个里表?倒是让他夹在其中可成了罪魁祸首,祸起萧墙之后,当家的老爷夫人没一个能饶得了他。

    马文德假笑,摸了摸没毛的下巴,迟疑了会儿道:“三少这可是为难小的了,这么大的事岂是我一介奴才说了算的?”

    “你怕得罪我哥?”

    “这……”马文德干笑了两声,又听蒋悦然道:“那你就不怕得罪我?”

    到最后两人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只是一个逼得紧,一个闪的欢,倒是最后马文德的一句话让蒋悦然真真切切的仔细思索了半晌,他道:“少爷若是真的为沉碧好,切莫意气用事的害了她。”

    马文德走后,卓安进屋子看见蒋悦然面色不那么和善,他便看着脸色溜着边走生怕再惹主子不悦,刚转身去取桌子上的茶壶,就听身后的蒋悦然问了一句:“卓安,你说若是我日后成了蒋府当家的,是不是人人都怕了我?”

    晚上回家时候,马文德跟马婆子提起这日在含香园里与蒋悦然的谈话,马婆子听了倒很高兴:“也好,有个靠山好过没的。”

    马文德连连叹气:“只道是我多想了才好,不然日后的麻烦可是要折腾死人了。”说罢把一只沉沉锦带丢在桌子上。

    马婆子见了,问:“袋子里是什么?”

    马文德无奈:“是惹来的麻烦。”

    马婆子不懂,忙问:“麻烦?眼看三少爷日日长大,将来就是这院子里头的当家,他对着沉碧疼惜,说到底也是件好事,于你不也是好事?”

    马文德只道马婆子心思太过简单,掂了掂锦带里的东西,又想起临走时候蒋悦然交待他的一番话,不禁摇头不愿多说:“瞧吧,日后不做罪人已是我造化了。”顿了顿,又纳罕起来:“许是真的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再等等看。”

    又过了几日,方沉碧头上的伤口结痂脱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粉红的疤痕,马婆子见了无不是惋惜,直说是一朵娇滴滴的芙蓉花缺了一瓣怎么看着都是遗憾。

    等着身子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慈恩园请安,早上过去时候方沉碧穿了件鹅黄色小袍,看来格外娇嫩。进门时候蒋煦刚洗漱完毕,见方沉碧进门,话也不说一声。方沉碧还不知原委,只隐约觉得蒋煦似乎心情不好。

    “大少爷,我这几日没来你身子可好?”

    蒋煦不响,方沉碧便纳闷起来,又问:“早上的药可是喝了?”

    蒋煦抬头,冷冷看她:“你头上的伤口倒是怎么弄的?”

    “福音寺人太多,被人推搡着撞在焚香池边摔破的。”

    方沉碧如实道,却惹来蒋煦不屑:“我听你表舅舅说,你是为你奶奶病重祈福去了,却不知怎的跟着悦然一起出去,他本是只知道耍疯放荡的角儿,你难道不知道?再或者你也本是打着烧香拜佛的引子跟着出去耍疯放荡去了?”

    宝珠端药进门,见蒋煦又拿别人撒气,顿时心里舒坦极了,瞥了方沉碧恭谦的背景一眼,嘴角弯了弯。

    方沉碧知道蒋煦又是借机发挥,也无心跟他争执,只是淡淡笑了笑:“上次看见福音寺外的白玉兰已经结苞了,想来现在已经快开了吧。”

    蒋煦见她岔开话,恼道:“哪里学来的搅混水的把戏,还想着在我身上用?你当我是蒋悦然不成?”

    方沉碧闻言提步走到盛怒的蒋煦床前,抬起脸瞧他表情,伸手撩起刘海,暖声道:“少爷你瞧,就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出去耍疯的下场,我下次不敢再不听话了。还有嬷嬷把你让李婆子送来的燕窝都做粥给我吃了,那几副都吃完了,这才恢复得好的。”

    蒋煦满肚子的牢骚不得发,盯着方沉碧乖巧的脸只得吞下腹中去,眼神一撩,见她额头上刚掉结痂的伤口,也不好再与她计较。只是面色不善的扭过头,不再做声。

    宝珠本打算看方沉碧怎么挨骂受罚,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让蒋煦闭了嘴,她把药汤和西岭菊茶一并端给蒋煦,学着方沉碧之前的样子用勺子试了试,然后递去,道:“少爷,药不烫了,可以喝。”

    蒋煦瞥眼看去,只见宝珠把用过尝药的勺子又放在药汤碗里,便又收回眼,吩咐:“再换一碗来。”

    宝珠不懂,愣在那,方沉碧笑笑,把药碗接了过来:“我去换。”这是个现代人都懂得的常识,但在古代懂的人不多,而宝珠只看到的形式,却并没懂得本质是什么。

    午饭时候方沉碧是陪着蒋煦在屋子里用过的,蒋煦始终不愿吭声,方沉碧也保持安静,一个径自发呆,一个坐在暖炕的小桌上练字,屋子里渗入阳光,从窗棂一直延伸到床前,屋子里又暖又静,连笔尖划在宣纸上的微细响声都能听得见。

    过了片刻方沉碧眼不离笔,笔不离纸的轻问:“少爷见过白玉兰花过吗?”

    蒋煦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着可真好看,一树的花却没有一片叶子,像是冬天里落了一卦的雪。”方沉碧抬起头,看向蒋煦:“少爷你说,烧香拜佛到底会不会让我梦想成真?”

    蒋煦讽道:“若是你家人珍贵你也不会送你来蒋府,马文德是钱人两讫,方家跟你本是再无半点瓜葛,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多得些好处,见你没了用处巴不得赶紧离手,生怕你浪费了粮食占了地方,反倒是你哪来那么多慈悲心,还牵肠挂肚个什么?”

    方沉碧想了想,笑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

    蒋煦翻了翻眼,瞧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成。”

    “少爷可知我不是方家亲子?”

    蒋煦顿了顿,对这事本是知晓的,可任凭着嘴再刁话再狠也懂得打人不打脸这道理,何况他对方沉碧并没有刻骨之恨,犯不着提着人家心尖上苦着的痛处。

    方沉碧见蒋煦没响,也知道他知晓,便轻悠悠道:“我娘生我之后就过世了,方家并不宽裕,但爷爷奶奶还有爹爹还是把我养到这么大,说到底感情有感激也有。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一条命还要值钱?若是按照少爷这么算起,那我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奶奶病了我自然着急,若非如此不是冷血无情没心没肺了?”

    蒋煦并不赞同:“真对你好也不见得把你卖到蒋家来。”

    方沉碧弯弯嘴角,拎起刚写好的一张帖子,朝蒋煦晃了晃:“少爷瞧瞧这一张,看我这几日有没有长进?”

    蒋煦顺着望过去,但见字迹的确硬气了不少,他挑挑眉:“还差了远呢,你放在那,我再写一个给你摹。”

    方沉碧笑着应了,心里暗念,这一难关终于算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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