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节，又名女儿节，各家尚未婚配的小姐抚琴对弈，吟诗作画，不仅是赏花，也是赏人，是丰城由来已久的相亲会，成就了不少姻缘。每届百花节还会选出才德兼备的百花之主。柳清曦便是去年的百花之主，一举成为了丰城三大才女之一。
应大夫人训教，柳清靑是苦不堪言，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古筝。
我走进五姐柳清靑院中的时候，正好看到柳清靑气闷地想要砸琴。
“五姐，”我赶紧快步拉住柳清靑的手，“琴砸坏了，可少不得挨骂。”
“小妹啊，我心烦呐。娘要我整日练琴，练琴，门也不能出，就为了一个男人，至于么。怎么不让男人来弹琴给我们听呐，我真恨不得一掌劈了这破琴。”柳清靑一串话说的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
“上次爹考校的时候，你不是弹得挺好的呀，怎么去百花节就不能弹了？”我故意问道。
“家里和百花节能一样么？又不是舞伶歌姬，一想到要在百花节弹琴就浑身腻歪，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我会弹琴，来娶我吧’几个大字了。可我要找的夫婿，不要只会听我弹琴，要能陪我仗剑天涯，铁骨铮铮的英雄。”柳清靑愤愤不平，随手取过长剑，在院中练了起来，英姿飒爽，落叶翩飞。
“好。”等到柳清靑一套剑法完毕，我不禁拍掌叫好。
“大夫人发了话，这百花节是必然要去的。只是四姐这剑舞得这般好，何不就献一段剑舞，若是有人懂得姐姐，岂不也皆大欢喜了。”我看不到自己出路，却希望柳清靑终能得偿所愿。
柳清靑眼睛一亮，“小妹，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此甚好。”
“你的剑法有多少变化，我可为你伴乐。”我坐在琴前，来之前就已想好说服柳清靑舞剑。连选什么曲子配乐，也反复考虑过。只是我习琴的时间太短，能配合舞剑的曲子，终究指法繁复，我是如何也弹不了的，只能琢磨着选个前世记得的曲子。
“我跟娘学的杜家剑法，是娘的家传剑法，共三十六式，每一式有固定套路，在衔接启承之处又有不同变化。”柳清靑边说着，边比划了起来。
柳清靑身轻如燕，在空中旋转翻腾，左挑右刺，时快时慢，有功有守，端得是变化无穷。心中也不由赞叹，卿本佳人。
索性试着弹了曲《北方有佳人》，因旋律简单，谱调记得也全。柳清靑调整步子，努力配合着节奏。
几遍下来，柳清靑记清了旋律，不断合着旋律修正招式。我在中间加了几段滑音，改了几遍快慢节拍，与柳清靑配合得也越来越顺畅。心中有些得意。没有人听过的曲子，怎么弹都不会出错。我反复弹了几遍，终于固定了曲子的节奏与快慢，柳清靑也颇为满意。我们两人整整合了一下午，心中都愉悦非常。
第二日，我请来梅姨观摩，这才知道，古时常有男子舞剑而歌，却极少有女子舞剑，难怪柳清靑之前就从未想过以剑舞代替抚琴。梅姨很震撼，对我的筝曲做了一些修饰，让曲调更为流畅饱满，与柳清靑的配合也更为顺畅。
每日我和五姐在她的小院中练习，若桃和她的丫鬟碧珠便给我们准备茶点蔬果。日子如流水一般，眨眼而过。不觉百花节就到了。
这日一清早，大夫人便领着我们坐上马车，往城郊的香山而去。
香山，顾名思义。百花一开，幽香满山。
到得香山，各种知名不知名的花，处处竞相开放。牡丹芍药，丁香百合，百花齐放，百鸟齐鸣。空地上支起了层层纱幔，像一朵朵盛开在草地上的美丽花卉。
“每到百花时节，便觉得百花都失了颜色。现在，请各府小姐按着座次一展才学吧。”城主苏展明利落开场，全场顿时噤声。
“南宫府，南宫浔献丑了，瑶琴，《流水》。”丫鬟掀起轻慢，一桃红女子，声如黄莺出谷，娉婷袅娜，弯腰致礼。一曲《流水》，浑朴刚健，细腻灵动。仿佛置身于流水之间，于自然万物中流动，生生不息。
“不愧为丰城才女，余音绕梁，意犹未尽。”琴音落下许久，直到城主出声，众人方才回神。
“南宫浔的琴技愈发娴熟了。”大夫人轻轻赞道。
随后李府千金的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玉落珠盘。杨府小姐的长袖舞，赵府小姐的渔歌。看得人眼花缭乱。
接着便到了城主之女苏紫妍。苏紫妍着一套浅紫长裙，宛如一株紫罗兰，神秘而优雅。古筝清越，《出水莲》清丽悠扬，委婉柔美，如水般润透天地，仿佛眼前已看到一朵羞涩的水莲花悄悄绽放，纯净剔透。众人沉浸在琴曲中亦久久不能自拔。
“小女虚受了才女美誉，多谢抬爱。”轻慢已经放下，城主不无骄傲的致谢。
丰城才女已出二位。我看了眼一旁的柳清曦。只见柳清曦面容沉静，微微闭目。
众女使出浑身解数，或静或动，热闹升腾。
“小姐，到您了。”柳清曦的随伺丫鬟通传了一声。柳清曦深吸了一口气，移到外面的几案前，轻慢缓缓打开。
“柳府，柳清曦不吝赐教。古筝，《平沙落雁》。”
柳清曦凝神静气，双手抚上琴弦。乐声乍起，似鸿雁来宾，倏隐倏显，天际飞鸣。风静沙平后，又如朋侣无猜，意适心闲。静美悠扬，静中有动，起而又伏。借鹄鸿远志，抒逸士心胸。不少才子纷纷触动，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三娘脸上泛着笑意，大夫人也不住点头。柳清曦弯腰谢礼。
“志高意远，好才情！”城主连连称道。
“清靑，到你了。”大夫人向清靑微微示意。
我和柳清靑对望一眼，一起向外走去。大夫人有些诧异，望了眼四娘，四娘看过我们的练习，心中都止不住忐忑。
“柳府，柳清靑，剑舞，倾城。”柳清靑立于场中，抱拳致意。
“柳府，柳清颜，古筝，佳人。”我也随即报了曲目。
乐声飘渺而起，柳清靑长剑于手，手腕翻转，划出一个剑花，旋身后刺，腿脚空转，剑芒只指苍穹，傲然独立。我指尖一转，抚出一段滑音，节奏骤然加快。柳清靑身如脱兔，在空中飞旋，剑随身走。乐声越来越急，青色的剑光在空中已连成一弧，剑气荡起片片飞花落叶。柳清靑扯下颈间的茉莉花串，往空中一掷，长剑一阵勾连。乐声一顿，只见朵朵洁白茉莉并排剑身。乐声复又轻起，柳清靑脚步轻缓，手中剑花朵朵，剑光粼粼，直至最后侧卧于地，曲终舞停，万籁静寂。
“佳人！倾城倾国！”众人如梦初醒，不知谁高喝道。
“一剑倾一城，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佳人！”城主苏展明高声赞喝，满场掌声雷动。
柳清靑抱拳致谢，英气勃勃。
“清颜，谢谢你。”柳清靑兴奋地抓着我道谢。
“人各有所长，是你的剑，舞得太精彩了。”柳清靑亮晶晶的双眼让我感到炫目。卿本佳人。
柳清靑和四娘都掩不住激动，大夫人也带着笑向四娘颔首。
若桃帮我收起了琴，我退回到自己座位。
“颜儿累了么？吃些水果。”娘温柔地切了一盘梨子递给我。
我拿了一片嚼在嘴里，清甜爽口。和娘小声的说了会话。第一关我算是蒙混过关，后面的对弈、书画我却实在没那么高的造诣，便求了娘带着若桃离开了会场。
我希望着柳清靑能找到真心欣赏自己的人。山风徐徐，徜徉其间，让人心旷神怡。
“小姐，您说今天哪位能成为百花之主。”若桃忍不住猜测道。
“百花之主应出于三大才女之间吧。若桃最喜欢谁的琴曲？”我随意道。
“奴婢最喜欢，”若桃思索着答道，“苏小姐的《出水莲》，小姐呢？”。
“《出水莲》清新谈雅，君子之爱，《流水》古朴细腻，知音所好，《平沙落雁》，静美悠远，逸士之心。三人琴艺已不分高下，但我更喜欢的还是《流水》。”
“小姐与鄙人同好。”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陌生男音，我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如水温润的男子，长身而立。水蓝的丝袍上，洒落下树间斑驳光点，仿似一片流动的水光，即使看不清面目，也觉的风华绝代。
我眨了下眼，人影渐近。
“在下百里沐风，见过小姐。”男子衣袂飘飘，手持一管洞箫，眉清目秀，像一阵清凉微风。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我稳了稳心神，好看的男人养养眼还是不错的。
“在下连城人氏，路经贵地，听闻百花节群芳斗艳，便来凑个热闹。”男子声线明净，透着坦荡与随性。
“公子为何不去寻您的知音，岂不是辜负春风。”我有些奇怪。
“你我可做《流水》的知音，却不知《流水》能否为你我知音。”百里沐风淡淡转眉，“再美的花儿，摘下便会枯萎。再美的风景，看过也还须前行。《流水》为知音，于在下便已是足够了。”
不知为何，我能感到百里沐风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难道公子要在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我故意挑眉道。
“姑娘说笑了，在下无意寻花问柳，更无意身经百花，只想做个逍遥的春日赏花人罢了。”百里沐风轻笑道。
“小女子柳清颜，冒犯之处，请公子见谅。”百里沐风人如其名，让人如沐春风。
“原来是柳府千金。小小年纪，心思倒真不少。”百里沐风用洞箫轻点我眉心。
“君子动口不动手，真真小人。”我揉揉眉心，不满道。
“你尚未及笄，既是小人，又是女子。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百里沐风朗声笑道。
我心下恼恨，狠狠朝百里沐风腿肚子踢了一脚。
“让你尝尝小人和女子的厉害。”不待说完，便牵起若桃一阵小跑。身后传来百里沐风阵阵大笑。
我和若桃跑得气喘吁吁，双颊绯红。我心中畅快，见溪水清冽，起了玩心。双手汲水，向若桃洒去。若桃到处躲闪，又不敢跑远，最后也汲水向我泼来。我们玩得累了，倒在一块大石上，听水声汩汩。
一阵若有若无的萧声飘来，忽远忽近，我和若桃四处张望了番，不知音从何来。我有些觉得是百里沐风。见着他时，他便拿一管洞箫。复又躺下，只闻得萧声悠悠，流水潺潺，心仿似在云间漫步，自由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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